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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3543950 - 都市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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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7(四)21:39:12 ID:QN5rbyX 回应

思来想去,也许只有都市怪谈才会稍微适合一点,各位只当看一个啰嗦而又没有真实感的故事,像是蹲厕时的闲暇读物

我记得很清楚,一切的开始是2019年,疫情还没有开始的那一年

那时我还在上高中,2月28号我的高中收假,而我的好朋友兼同学花栋告诉我,他的记忆力突然变得特别的好

Tips无名氏No.9999999

2099-01-01 00:00:01 ID: Ti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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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标题无名氏No.53813711

2022-11-28(一)15:40:56 ID: QN5rbyX (PO主)

“花栋什么时候换的这个门啊?”我放下玄幻小说,坐起身来,想过去仔细看一看那扇门。

何飞泽打着游戏,随口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何飞泽不知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为自己过去仔细看一看那扇门找一个借口,即使何飞泽根本也不会在意这件事。也许是心虚,我不知道。

走到门前,我更能感受到这扇门传来的“陈旧”的感觉。我想把这种感觉比喻成老旧书籍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的味道,但其实不恰当,门没有散发味道。

我是一个想象力比较丰富的人,以及一些类似于杞人忧天的焦虑,不然也不会有“坏结局底线”那种思维习惯。而当那时的我站在门前,脑海立即就冒出了好几种想法,这些想法不外乎“阳台藏着什么秘密”、“门后有什么”之类的俗套幻想。

带着这些幻想,我有些紧张地把门闩抬起来,向一旁挪了挪,门上的木架让门闩刚好不会掉落。挪开门闩后,光亮从那条细细的门缝中渗出,思考了几秒钟,飞速地又实践了一次“坏结局底线”,思考短暂时间能想到的所有结局,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外是阳光,有些晒人的阳光,还有防盗窗,以及在晾衣架上轻轻飘扬的花栋的衣服,角落堆着旧凳子和木箱之类的杂物。没有什么幻想中的异世界,没有什么恐怖的祭坛,没有什么神秘的老人蜗居在阳台……与我记忆中的阳台没有什么区别。

从防盗窗向下看,刚好看到花栋和钟州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回来。

我在心中嘲笑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自己的胡乱怀疑还不如直接询问花栋实在,无非就是拉一拉脸皮的事。

我站在阳台把门合上。阳台没有令我感兴趣的东西,除了这扇被更换的阳台门,我决定仔细看看花栋是从哪里淘出这么一扇旧门的,居然还有古代一样的门闩,太旧了。

旧,陈旧。

那是一种感觉。就好像你在厨房里看到插在案板上的斩骨刀,不去触碰这把刀,你也会有“锋利”、“尖锐”的感觉。站在那扇门前,门为我带来的感觉就是“陈旧”。

但那时我并不会想那么多,只是简单地“觉得”这扇门很旧:因为门的木质很差;因为门的木板颜色转深;因为门上有许多像是真菌腐蚀的空洞……所以我觉得,这扇门很旧。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门带来的是“陈旧”的感觉,无关门的外观,即使门是一扇崭新的防盗门,我也会觉得门是“陈旧”的。

我那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认知层次上的感觉变化,也许不应该这么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找不到更能代表出我的意思的形容词,像是有什么把这种感觉刻在了你的脑袋里,刻在了你的脑袋里。

我抚摸着那些我认为的暗黄的木板,抚摸着我认为的腐蚀的空洞,抚摸着我认为的粗糙扎手的差劲木质。

这些都是我认为的,我认为的,岁月给这扇门留下的痕迹。

现在想想,这些“认为”是如此的可笑。

无标题无名氏No.53901608

2022-12-02(五)01:26:20 ID: QN5rbyX (PO主)

正当我半蹲着检查门,尝试在门上寻找什么像是能藏下东西的夹缝或者暗格时,隔着木门听到了花栋和钟州回来的吵闹声。

我站直身体,从容地拉开门,迎面刚好看到把零食饮料放在床上的两人。我看着花栋,把门关上,用随意的口气问道:“你这门什么时候换的?有病吧,怎么还越换越旧。”

我尝试着从花栋脸上看到什么不对劲的神色。

花栋笑嘻嘻地挥了挥手上的零食袋,“寒假我在二手场子买的。本来我那个门就快坏了,你们以前不是老说我那个门吱呀吱呀响啊?这个就不会了。”

对于花栋这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再加上多年的相处,我很容易判断他是不是在撒谎,他的理由确实是没带任何隐瞒。

我听到“寒假”这两个字的时候愣了愣,然后随手敲了敲门,门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哦,那你就买了个更旧的是吧,二手市场就没有个铁门不锈钢门?就算没有,你买个长得好看点的木门也行啊?”

“我跟你讲,买东西得买有用的。”花栋放下零食袋,走到我身旁,用显然比我刚刚敲门更大的气力狠狠地拍了几拍门板,“一开始我也觉得推荐给我的那个老板脑子有病,但是吧这门是真硬,听见没?我已经很用力了,那天那老板还用了锤子砸,这门是一点事都没有。”

“老板说这玩意栽他手里一两年了,是真的硬,但是实在是不太好看。人家就算来买二手房门也是要买长得好看的,就我过去买个自己房间的阳台门,也不理好不好看。有一说一,还没我们后面这袋子零食贵。”

“你就没想过那锤子有问题?”我随口回道,同时也稍微用了些力,捶了捶门板。手上传来的阵阵酸麻感觉告诉我花栋说的没错,我也不是很惊讶,因为花栋也是个比较抠的人,要是真给骗了,他能拎着门板去砸老板。

钟州也过来砸了两下门,露出了有点不可思议表情。我尝试着用指甲在那些孔洞上生硬抠下一些木屑,没有成功。

“这门能烂成这个样子,搞不好年纪比你还大。”钟州开了句玩笑话。

“是哦是哦,比我年纪大,比我硬得多,我死了都没这么硬。”花栋又用力拍了几下门。

闲聊了几句,我们回到了床上继续玩乐。而我相信各位一定能猜到我当时的心思在哪里,是的,那扇门上。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怀疑,我无法用什么客观而又严谨的语句和各位说明,只能尽量用通俗的语句向大家传达我的感受。

我对世界的认知,是相信着科学,但在某些时候又怀疑着什么不合常理的存在,并对这些想法抱有幻想。我不相信鬼故事,不相信吸血鬼和狼人,更不相信基督与佛祖。但是在某一时刻,发生了某些事的时候,会有一瞬间让我的意志动摇——比如某人出了车祸,人没事,但手腕上玉手镯却裂开;或是去庙里烧香拜佛,暗自腹诽都是骗钱和尚,结果在台阶上摔了个跟头。

我相信大部分人是和我一样的,只有在某些巧合发生的时候,才会稍微动摇。如果这个巧合足够大,大到超乎自己的认知。

假如你看到街上有个抢包的劫匪,随口一句“做坏事要遭天打雷劈”,下一秒他就被闪电劈中,难道不会一瞬间深深地怀疑云端之上有神明,或是自己有着出口成真的超能力?

寒假收假后的花栋就有了超级记忆,而他在寒假买了这扇分明陈旧,却又比一般木门甚至不锈钢门更坚硬的怪门,这已经足以让我产生各种幻想了。

直至太阳落山,晚上七点,已经是吃饭的时候,我们各自收拾着垃圾,打算一同去买菜。而在走之前我自然而又不自然地再次来到那扇门前,半蹲着查看、抚摸着门,故意说些无聊玩笑来让自己不那么心虚,“你这个门是真特别,改天我也拿个锤子来砸着玩玩,我们几个轮流砸好吧。”

几个人都搭了几句“有病”,花栋还跟了一句“砸砸砸,坏了你买个新的给我。”

我没有回话,许多幻想当时充斥着我的脑海,这些幻想全都像我打开阳台门时对门外的幻想一样,不切实际又幼稚,像是海浪一般推动着我。我知道一两天后的自己就会嘲笑现在的自己有多蠢,但那是未来的我,关现在的我什么事?等到那时被嘲笑的也是过去的我,又关现在的我什么事?

很好笑的想法,各位,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花栋几人提着垃圾出了房门,催促着我,而我更加仔细的抚摸着门。出乎我意料的——确确实实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有想到,真的会有着某种发现。

我在门的最边缘的角落摸到了一列刻痕,竖着的刻痕,刻痕的触感上横平竖直,还没看清楚的时候我就猜测多半是汉字,这令我感到一点惊喜,不是觉得自己揭露了什么秘密,而是简单的,发现了新东西的喜悦。

我趴了下来,想仔细看刻痕刻的是什么。

刻痕,或者说刻字很小,很不明显,但又清晰,周围没有多余的木质损伤,让我看得十分清楚,是繁体汉字。

“咸豐年成福賜苗公作”。

无标题无名氏No.53902155

2022-12-02(五)02:45:59 ID: QN5rbyX (PO主)

我第一时间没有完全认清繁体汉字,等待我琢磨了一下这一列刻字的语句结构才认出那个“咸豐”是咸丰,随后立马感到极度的震惊。

花栋这是淘了个古物回来?

我爬起身,心扑通扑通地狂跳,掏出手机,稍微确认了咸丰是什么年代,心跳更是加速。那时的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一扇木门不可能经历如此悠长岁月却能保持坚硬如铁,随后怀疑是那个二手市场老板随手刻下的恶作剧,并猜测木门的最里层其实是厚铁板,腐朽陈旧的外表只是艺术品的表现。

然后我开始嘲笑起刻字的人没有什么文化:想模仿木匠留字,但清朝的时候木匠是下九流行当,哪会用“赐”?就算是赐,“苗公”称呼里的“公”字又通常是尊称,哪有赐东西给比自己身份高的人?

脑海中的诸多幻想马上就化作云烟,我笑着摇摇头,喊了一声回应花栋他们的催促,看着手机离开了房间。

我甚至饶有兴致地查了查清朝有没有一个叫做成福的木匠,找来找去也没找着,更确定了这一列刻字就是胡编乱造的想法。

抛下所有的怀疑,我一身轻松地与花栋他们一道出门买菜,回来嘻嘻哈哈地一起做菜,吃过饭后出门玩乐。直到接近夜晚十一点,各自的家中打电话催促归家。

我没有告诉花栋那行刻字的发现,就当是这个恶作剧继续延续下去。学习不那么好,知识面不那么广的花栋也许会兴致勃勃地信以为真,然后我就有可以大肆嘲笑的机会。

2019年4月6日,我发现了那行刻字,没有告诉任何人。

自那以后的一整个学期里,大部分时光都是平静的。也许是发觉我不再在意超级记忆这种事,想继续引起注意,花栋在日常生活中的炫耀变本加厉,开始表演更多“魔术”。那我为什么还称之为平静?因为我真的没有再继续纠结,对于他的种种表演也就平淡地称赞几句,不去过问。

花栋的成绩突飞猛进了一阵时间,而又缓缓落下,但也比之前的水平高许多。我猜想那是他终究没战胜自己的懒惰,没有继续活用自己的超级记忆。

2019年7月7日,星期日,小暑,上满最后一周无双休课,我们学校的暑假开始。

所有人都兴奋地收拾着宿舍行李,大包小包,即使允许家长入校停车,学校外的车辆依然围得水泄不通。开着车来接我的父母占着停车位,同样被堵在了门外,我必须搬着自己的沉重行李跨越半个学校出校门。

理所当然地,我把花栋叫来帮忙。他常运动,只比我高两三厘米却比我重四十斤,力气要比我大些,他的行李在放假前一晚就拜托学校门卫送出了校门,让阿姨带走。因为抽烟和门卫相识的他甚至还在门卫室睡了一晚,所以他其实十分空闲,在宿舍楼里跑上跑下,帮其他人搬行李。

那天很热,即使还没有开始搬行李我也已经冒汗,更不用说一个早晨都在忙碌的花栋。他来帮我搬行李的时候笑哈哈的,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水。

他扛起我的行李箱,与我一同离开宿舍,下楼。

“李贤,我跟你讲。”他擦擦汗,笑着说道,“这栋宿舍楼现在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包括他们的爹妈。真的,我没有每个都帮忙,我就一个宿舍帮一个,其他的人我就瞟了一眼,有些还有家长进来的,我都看一眼就记得了,哈哈。”

放假之前当然是期末考,我将近一个月没有去找花栋闲聊。听到他这番话我就知道他还在想炫耀自己的记忆力,想随意敷衍几句。

我侧过头看向花栋,挑了挑眉,刚想开口,却愣了一瞬。

我说过,花栋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什么事都喜欢嘻嘻哈哈。这时我看着他,他脸上挂着的是熟悉的笑容,露出他整洁的两排白牙,两颊的脸部肌肉因为嘴角高高上扬而隆起,两只眼睛之中充满了自信与张扬,也许是他这个早晨忙碌太久,双眼之中有些血丝。

“是咯是咯,你厉害,怎么还不见你能进重点班?”一瞬间很快,像是没有一样,我继续开口。

很熟悉的笑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一瞬间会发愣,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一下。感觉是看到那张笑脸的我,被什么本能提醒了。

我皱了皱眉头,一边和花铖谈天说地,一边顶着炎炎烈日,提着行李穿过教学楼和操场。他一直在笑,在热烈的笑。

离开校门,我们扛着行李找到了我父母的停车位。把行李放车的后备箱,花栋和我父母打招呼,日常性地问候家常,直到花栋提到打算继续去帮他认识的同学搬行李,我的父母以几句夸赞结束聊天,然后告别。

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车离开停车位不多远,花栋还在原来的位置与我挥手告别,透过车窗我还能看到他在开心的笑。

吹着凉丝丝的车载空调,提着重物在烈日下行走,我那热得发昏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我意识到了。

那一瞬间,我在害怕,害怕那个笑容。

我为什么会害怕?我并不知道。害怕属于恐惧,而恐惧是人的情绪上的保护机制,对已知恐惧,对未知恐惧都是如此。

“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不知道的事情,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我的坏结局思维再一次冒出头来,这一次却被我按了下去,当作是自己的被害妄想。

无标题无名氏No.53943918

2022-12-04(日)01:43:32 ID: QN5rbyX (PO主)

转变是在暑假开始的。

以我和花栋的关系,如果暑假只有十天,我们也至少有五天是一起出来玩的。所以我在暑假才开始没多久就发现了一些变化。

花栋依旧没有告诉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他的超级记忆。在我们与朋友一同出来玩乐的时候,他不再展现和炫耀他的这份能力,即使是我故意用言语暗示和挑衅他,他也全当没听见的笑着过去,这和他的性格实在不符。

在最初的一阵不解之后,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发生的事就是花栋的能力消失了,并随着时间推移愈发笃定。这让我心底生出了一点幸灾乐祸,以及对“天降奇遇”一类事情的不屑,并再次拣起最开始对这份能力的猜测——他的脑子接受了什么医学上暂时难以解释的冲击,发生了短时突变,数月后被自己的脑子纠正回来。

猜测在没有事实的时候永远只是猜测,所以我特意单独去拜访花栋一次。

2019年7月27号,星期六,暑假已经过去20天,事先与花栋约好,我提着两杯奶茶来花栋家找他。熟悉的居民小区,熟悉的居民楼,我一步一步踏上没有贴瓷砖的水泥阶梯,花栋家住六楼,因为是较旧的居民小区,并没有电梯,我和朋友们每一次来找他都会抱怨。

敲开门,果不其然只有花栋在家。开门时,花栋微微笑着,但却是一种疲倦的笑容,而更令人注意的,就是他半睁着眼,而露出来的眼角明显地被红血丝占据。

我立刻就想起暑期开始时下楼梯的那一瞥,并疑惑自己为何这段时间竟全无注意到这些变化。

“通宵打游戏啊?我看你这眼睛,指不定明天就瞎。”我自然地走入花栋家门。听到我的话语,他揉了揉眼睛,没有回答,踩着拖鞋自顾自向他的房间走去。

我换好拖鞋,也向他的房间走去,同时在脑海里尝试回忆过去20天与花栋和朋友们一同出来玩乐的时候的状态,这才让我察觉到,回忆之中的花栋在玩乐赴约时总是精神不振的模样,而在玩乐时精神虽然又重新振作起来,但笑容却变得很夸张,常常是会引起路人瞩目的放声大笑。

那并不全是高兴与欢快的笑容,某些时刻,像是表演。

他很疲倦,并且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不短时间,我很快作出判断。在走入房间时,花栋躺在床上,戴着耳机,闭着眼睛听歌。

“干什么,你瞒着我们偷偷去打工了?”我把奶茶放在电脑桌上,坐在床上,习惯性看了一眼那扇陈旧的木门,没什么变化。“老是没精神,出来玩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有什么事?”

我临时撒了个谎,过去这段假期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疲倦,完全是经过刚刚走入房间的这几步路的回忆我才作出这个猜测。

他依旧闭着眼,点了点头。

我想着各种可能,最常见的无非是家中变故。若是长辈去世,那应当是悲伤与哀痛,花栋的疲倦像是因为某事而劳累,也许是父母失业,或者是拖欠巨债……当然,我没有开口,我在朋友之中常充当树洞,倾听他人的倾诉,而最先开口的自然不会是倾听者。

“李贤,我感觉,我好像脑子出了点问题。”沉默片刻,花栋先开口了,“呃,虽然本来我记忆力突然变好就算是出问题,但现在我感觉有点难受。”

我不咸不淡地开了个玩笑话,“你还知道你脑子出问题,我不信你自己没上网查过。你是不是寒假的时候脑子磕中哪里,一下子有了超级记忆,现在后遗症出来了?”

我当时有明显的预感,花栋要把超级记忆的真相告诉我。

“没挨磕。”花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真的是,突然记忆力变得很好。本来我挺开心,你也看到了,但是,这段时间……”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我的记忆有点好过头了。”

“什么意思?”我的语气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

“就是,太好了。”他坐起身来,睁开眼睛看着我,双眼之中的血丝有些渗人,“我讲个最简单的……从开学到现在,2月28号到今天,一百四十九天加上今天半天,每天一日三餐和吃过什么零食我都记得。这不对吧,李贤?”

“这……如果是超级记忆,也不奇怪……”我有些卡壳。

“不奇怪吗?”他的语气突然加重,深吸了一口气,“你肯定不记得这个学期你每天吃的什么东西,这是正常的;而我记得,是因为我有超级记忆,对吧?你是这样认为的,没错吧?”

“但是!”他用力一拍我的肩膀,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流露出疑惑与不安,“但是,正常来讲,应该是……应该……”

我当时被吓了一下,“别急,慢慢说。”

“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那种感觉!妈的!这些记忆,不仅仅是我刚刚说的,这些记忆,全都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里,知道吗!李贤!”花栋收回手,低下头,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有些颤抖,“就是,就是,你每时每刻都记得,每时每刻都记得!你明白吗?李贤?”

那时的我无法理解,而我坦诚地说了出来,“我……有点听不太懂,记得不就是记得?你记忆好,记得这些东西怎么了?你要是难受的话,让叔叔阿姨带你去医院看一下吧,这几天也别出来跟我们玩了,好好休息。”

沉默一阵,花栋点了点头,“也是,确实得去医院,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现在也就只有你知道这件事。”

花栋的这些言语让我脑海之中再次产生诸多幻想。我们随意地聊了些别的话题,终于,我忍不住把最令我在意的一个幻想说出口来。

“花栋,你就不觉得,不觉得,那个门有问题?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超级记忆吗,你应该记得吧?”我指了指木门,开口问道。

出乎意料的,花栋的神色表现出一阵迷茫,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我不记得,但是,肯定在买这扇门之后。”

他瞪大眼睛猛然看向我,其实我同样惊讶,但还是平静地看着他,把自己更多的幻想说了出来,“很奇怪,是不是?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毕竟你都获得了超级记忆,再见到奇怪的事又有什么不对?花栋,我觉得那扇门有问题。稍微科学来讲,门上可能有什么病菌诱发你的大脑产生病变;如果不讲科学,那就是这扇门可能有什么诅咒,什么不祥,那些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总之,赶紧把这扇门拆了。当然,都是我猜的。”

花栋笑了,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李贤,你真是一直比我聪明,想象力也丰富,至少现在我觉得你猜的就是对的,总之这扇门就是得拆。门是老板特意来帮我装的,我说怎么有这种好事,现在我还觉得那个老板也有问题,明天去医院回来我就去找他。”

“干嘛不现在就去?我还能跟你一起去。”我答道。

他摆了摆手,“不急这半天,我这个学期也去过二手市场,那个老板一直在,除非他未卜先知今晚就跑。”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要是人家真能呢?你都有超级记忆了。”

“呵,他要是会预言就不会把门卖给我,摊上我这种麻烦买家,他不如卖给别的好骗的。”

问清楚那个老板是谁,稍微确定了往后几天花栋的行程,我便决定离开花栋家。想问的事都已经问到,花栋也需要好好休息。

这扇木门硬得不似木头,而门轴也不是现代门轴,是被嵌入门框中的。由此,我和花栋暂时放弃了自己动手拆门的想法。

其实有另一个很荒谬的理由,而我把这个理由也与花栋说明,他同意了。

我们没有选择找些专业工具或是打电话委托专业工人上门:在隐约确信这扇门有着不可解释的力量的时候,贸然处置出现的结果我们未必承担得起。

“坏结局底线”的最低的下限是死亡,而我与花栋都认为,有可能会发生这种我们最不能接受的结果。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市场老板来拆除。

这些想法其实是可笑的——本来就不应该率先选择相信超自然力量。也许各位觉得我的这个说法不对,但试想,如果我告诉各位这件事的结局其实就是花栋遭遇了猛烈撞击,出现了暂时性记忆力增长以及片段性失忆,或是花栋脑部生出了小肿瘤,压迫到了某处脑部神经才导致这些事情。

在这样的结局下,这些猜测,以及我和花栋对应的行动,是不是显得幼稚?

如果这真的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呢?各位?

无标题无名氏No.54018651

2022-12-07(三)17:02:47 ID: QN5rbyX (PO主)

一个人对于天灾人祸一类的现实紧急状况的处理能力有多少?

也许你曾在脑海里想过,自己在街上被货车撞了,亦或是突发心脏病,诸如此类,由此便会联想出相应的处理方法。如果家中有亲人有急性病,兴许处理方法会更完全。但,在没有真正的发生这件事前,所有的处理方法依旧在考验着你的随机应变能力。

那神秘事件呢?

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根本没有绝对确定的办法或是什么编写成册的教程来告诉你,面对什么事情的时候,你遭遇了不属于科学范畴内的东西。这比现实意外更难以应对,从最开始的“相信这是不属于科学的事件”就已经需要心理工作。

即使你终于说服自己,在应对过程之中也会无数次地在心中升起小小怀疑,“这真的是不属于科学的事件吗?”

因为它与意外和事故不一样,你无法究其原因,只能靠主观推断。

这些怀疑会在某一时刻到达巅峰,你会开始深刻怀疑“自己做的这些事有没有意义”、“自己是不是过于神经敏感”。

2019年7月27日下午三点半,我离开花栋家,离开居民小区,来到马路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二手市场。

花栋不着急,但是我着急,我甚至比他更着急。异常已经在他身上出现,他也表现出了紧张的态度,但他依然不够紧张,这种事情根本不应该拖半天,在有意识的时候就应该立刻行动。

而我更着急还有另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我无法确认这种异常是否会传染到我身上。当我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时,“坏结局底线”原则已经驱使着我不能坐以待毙,简单来说就是三个字——“万一呢?”

我坐上车,看着车窗外的来往车辆行人,脑海里尽量保持冷静地回忆着过去五个月花栋的种种显眼表现,由此再蔓延出更多的幻想。不得不承认,那时的我在紧张与不安之余,感受到了一种肆意绽放自己思维的自在,就像是在与什么对垒。

为何我会在开头说到应对意外与应对神秘?阅读到这行文字时,各位心中应当也冒出了一个想法。是的,在这放任思绪万千的时候,“怀疑”攀上了我的心头。

“我真的有必要如此吗?”

怀疑是一种很恐怖的情绪。无论它出现在何处,都会像一滴无限浓郁的墨水滴入你的思维海洋,然后迅速融染,让你无法保持理性面对任何事物。

很有意思的是,在到达二手市场,我下车的那一瞬间,那滴墨水已经被我抽出了思绪。我没有中途下车,没有掉头,依旧决定去找市场老板。

驱使着我的依旧是那三个字。

万一呢?

在故事结局之后,我无数次地回忆这件事,回忆一路过来的每一个细节,回忆每一时刻我的思想,回忆我的每一步应对。并无数次地庆幸自己“想的足够多。”

按照花栋的说法,我很快就找到那个老板的店铺,很庆幸,老板并没有跑路。那间店铺是一个简单的毛坯铺子,没有装修,墙面与地面都是灰黑的水泥色。许多旧家具堆在店中,虽然看得出来老板有意识地分类过,但依旧杂乱。

门是最显眼的,也可能是因为我刻意寻找。一扇扇门叠在一起,堆在墙角,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有些胖,双手沾着些许脏污。

“诶,老板,记得花栋吗?”我和老板打了个招呼,并开始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就买了烂门的那个。我是他朋友,他说那门太丑了,不想要了,想让你再过去帮拆一下。”

老板的脸色露出了些意外,只是普通的,对于自己的客人要退货的意外,“记得是记得,他来二手市场还来得多噢……嘶,怎么这样咯,我记得他那天也挺开心的啊?怎么就说不想要了?”

我摆了摆手,故作随意地回答:“他就这样,不过他也说钱就不用退了,麻烦老板你去拆个门就得了,今晚行不?”

老板爽快地答应,还开了个玩笑话,“行行行,就是拆下来我也不知道卖给谁咯,就你这个兄弟买。”

这顺利得出乎我的意料。幻想之中的百般推辞和顾左右而言他都没有发生,还是说老板的某种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不在意了?或是老板根本就是无辜的?我又应该如何去确认哪个猜想是真的?

“老板,你怎么收这么一个旧门的?”谈了几句约好具体时间,我决定再问问,以闲聊的意思看看能知道些什么。

“也不是我收的。”老板摆摆手,“这店铺我早几年收下来的,是原来的老板留下来的旧东西。其他旧东西要么就是坏得彻底,要么就是这几年卖掉了。就这扇门,坏也坏得不彻底,我舍不得扔,就放在那里了,看看有没有哪个看得上咯。”

“那原来的老板呢?”听完这段话,我的内心已经起了波澜,但表面上依旧平静。

老板笑了一下,“捞佬(对外地人蔑称)来的,是个陕西人,混的差回老家噢。”

我的心一沉,预想中的线索瞬间断开。对于一个在读高中生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足够的独立经济能力,莫名其妙地前往一个十分遥远的外地省份。

也许各位此时在猜测,接下来的发展是我与花栋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真的前往了陕西。而我在那时也如此期盼过,但很可惜,没有这么多机缘巧合。

我告别老板,离开二手市场,在手机中给花栋发讯息通知他拆门的事情,并告诉他今晚我也要去看拆门过程。顺带查询了“清朝”、“陕西”、“木匠”这几个关键词的各种组合,除了查出来一个嘉庆年间的陕西木工起义,什么也没查到。

到这时候为止,我对状况是比较满意的:作出猜测时就立即行动、我做了能做的事情、没有牵扯到什么其他事物……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因为做这些事情而损失什么,哪怕最后的一切是我和花栋在自作多情,同样无伤大雅。

如果这件事的发展之中,我需要付出巨量的金钱或是其他什么足以影响正常生活的事物,那么那份怀疑会迅速地再次回归,并很可能无法制止,压下我继续应对这件事的欲望,选择置之不理并认为“只不过是一扇门”。

天灾人祸皆有迹可循,但神秘,未知,异常不一样。我要再说一遍,各位,你甚至无法确定你真的处于其中。

试想一下吧,各位,如果你家门口出现了一个老道士,精确地说出你家中几人出生年月日,你近日遭遇了什么好事坏事,甚至你还看到他手中展现出御火控水的法术——你开始有些相信这是一位世外高人。

然后,他告诉你,你家一年之后将有大灾,要你家现在立刻散尽家财,明日开始一家人都要随他流浪修行,一年之后便可免灾。

我相信有魄力照做的人千不存一。

更多的可能,是你会先怀疑这老东西调查了你家户口信息,跟踪你,观察你的日常,而御火控水不过是长袖之中的化学物质。什么世外高人,不过是一个神神叨叨的老神经病。

这就是最关键的,也是我想向各位传达的一种思想。

对于神秘,未知,异常,普通人根本无法确认自己是否意识它们的存在,根本无法保证自己的应对是否正确,根本无法笃定自己是否已经身处其中。

各位,当未来你们遭遇了神秘、未知以及异常,并幸运地存活下来之后,希望我这些话能稍微起到些安慰作用。

你已经做的应当做的事,无需再以上帝视角去后悔自己的所有作为。

无标题无名氏No.54045404

2022-12-08(四)19:03:10 ID: QN5rbyX (PO主)

2019年7月27日晚上七点半,吃过晚饭的我再次前往花栋家。

花栋的父母并不在家,依旧只有花栋一个人,而店铺老板在晚上八点会过来拆门。在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传染之后,我便告诉了花栋可能具有传染性这种猜想,不应该再告诉太多人,而花栋也同意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但当我再次见到花栋时,他的脸色好了许多。

“如果明天你去医院,发现是你脑子出问题了,那就搞笑啦。”我坐在床边,拍拍花栋的肩膀,他半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听歌。

“妈的,搞笑什么,我脑子出问题难受的还是我。”

我耸了耸肩,站起身,想再看一看那扇门。说的这些玩笑话是为了放松我们两个的紧张情绪,而花栋看起来确实挺乐观。

走到门前,门依然陈旧,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直到我的视线挪向门轴,门与门框的连接处。

我第一次无比真切地体会到“如坠冰窖”。

原本,在我记忆中,与门框相嵌的门轴消失了,在那交接处,取而代之的是盘枝虬节的树枝——也许那更像是树根。树根的颜色同样是由深黄转黑,从门的连接处上均匀生长,长短不一,粗细不均,蜷曲卷绕,攀上门框,将门框紧紧缚住。

我的后背与双手一瞬间都渗出汗来,在那一瞬间我想大叫,想瘫倒在地,想立刻逃离这里。这是一种根本无法形容的恐惧,我对于自己是否身处异常的那些怀疑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思想在我的脑海之中炸开,化为混乱。

“花栋,过来。”我用力一咬自己的舌头,让自己恢复一点清醒的,足以思考足以交流的意识,“这门,有点不对劲。”

花栋整理衣服,下床穿鞋的窸窣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能感觉到他慢慢向我靠近,直至走到我的身后,语气中带着些微紧张,“怎么了?”

我指了指门框,深吸一口气,“你看。”

所有的感官,听觉,视觉,嗅觉,我所有的感官好像在那时被无限放大。我没有转过头,但花栋和我,以及整个房间都被具象在我的脑海。

那并不是什么空间想象力,而是我的感官还有大脑为我传递而来的信息:我的记忆告诉我这个房间的布局,前所未有的细致;我的耳朵听到了花栋的声音,听得到刹那间的吸气吐气声;我的触觉,我甚至无法确定是否还能称之为“触觉”,我清晰地感受到空气的流动,所有被阻碍的流动方向将那些阻碍物勾勒出来,像是海浪被礁石阻拦,而我身为海浪,摩挲着礁石上的每一处坑洼。

在恐惧尚未退去时,我却同时感觉到自己如神一般俯视并觉察万物。

这样的杂乱无序冲击着我,我当时便伸手扶住墙,让自己有个依靠,放松自身。而花栋的声音继续在我身后响起,这次是疑惑,“门框,门框怎么了?”

我愣住了。

时间流逝,大概沉默了半分钟,不仅是我无言以对,而且我还整理着这几分钟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门的生长显而易见,门不想离开这里。而在我记忆之中,至少在27日下午的时候,门都没有出现这种变化,我不可能察觉不到。那么顺着如此思考下去,首先的最大猜测便是门“意识”到我和花栋要处理门。

其次是神一样的感知。虽然只持续一瞬,但那感觉深刻留存于我的脑海,那一瞬甚至还能再细分出数个刹那。我的记忆在最初的第一个刹那像是沸腾起来的湖水,将我曾经仔细看过的、没仔细看过的这间房间的所有事物全部唤起,然后才是听觉嗅觉视觉以及触觉带来的感知。这让我感到一阵不安,目前来看,超乎常人的变化可能就是感染的征兆,毕竟例子只有花栋一个。

最后是花栋后问的那一句“怎么了”。

我依旧撑着墙,扭头看向花栋,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半分钟是足够长久的沉默,在如今的情况下更是足够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开口了,语气平静,“在你的眼睛里,现在的门轴是怎么样的?”

“呃。”那时的花栋也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我,“就是,门轴和门框接在一起,有底座,有螺栓……还有一根,呃,固定杆,应该这么叫?”

这是一个正常的门轴的描述,那种时候花栋绝对不会跟我撒谎。既然我与花栋眼中的门轴不同,那就说明我与他其中一个人的视觉一定出了问题,而这个人很大概率是我。

要么是幻觉,要么就是我的认知遭到修改。我扶着墙壁慢慢蹲下,摸上了其中一根食指粗细的树根,粗糙,发凉,是一种正常的树皮触觉。

我抬头问花栋:“我在摸哪里?”

“门轴的那块铁片上,可以转的那个。”花栋同样蹲了下来,认真严肃地回答我。

我又弹了弹树根,声音发闷,指甲能感受到接触面的凹凸不平,“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形容一下。”

“这怎么说?我语文又不好,哪有那么多形容词啊……就是那种,弹铁片的声音啊,很脆,还有点响。”花栋挠了挠头,回答得很为难。

我闭上眼睛,默数三秒钟,睁开眼,那些庞杂交错的树根没有任何变化。

我们确实身处异常;我被感染了;我的认知遭到修改。

睁开眼的那一秒钟,我确认了三件事,并打心底深处感到庆幸。

坏结局底线的最下限是死亡,而我还活着。

无标题无名氏No.54099237

2022-12-11(日)01:39:22 ID: QN5rbyX (PO主)

“好死不如赖活着”是我的座右铭。

这并不是说我是一个多么乐观,多么满怀希望的人,只是因为我怕死,十分怕死。

我很快接受了自己被感染的事实,这坏结局底线思维之中早已预演过一次。我很庆幸这扇门没有带来即时死亡,只要没有失去生命,我就能继续挣扎。

我把自己的体会已经确认自己受到影响的事情简略地和花栋说了几句,他同样沉默了不短时间,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李贤,对不起,是我的错。”

同时,因为那感知中,自己的记忆刹那的“沸腾”,我也大概理解了花栋所说的“每时每刻都记得”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看到过一个理论,名字叫做“无用记忆抹除”。大致的意思就是人类的记忆几乎每时每刻保持着被动地抹除,因为在正常生活中大部分接受到的视觉听觉等信息都是无用的。一日三餐的饭菜、走在路上看到的行人面孔、电视机里播放的广告电话……在你看到,听到,用什么感官接受到这些信息时,你的大脑就已经在为你过滤着这些信息是否有作用,无用记忆都如烈日下的湿润水渍,不留痕迹,你不会意识到这些记忆曾极其短暂存在于你的大脑,也不会意识到这些记忆离去。

这是通常的情况,而第二种情况,是水渍留下了痕迹。

这部分记忆同样被过滤,同样短暂存在,同样离去。但不同的是,这些记忆留下了“印痕”。印痕不会记录每次经历中的细节,但却能不太完美地为你重构过去。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不记得两周前的周日吃了什么,但你大致记得桌上是一肉一菜,还记得自己吃了一碗米饭。这就是印痕为你带来的重构。

我说过,我很熟悉花栋家的布置,但这熟悉的程度仅限对于家中环境布置。我可以和你说出他家的沙发是什么颜色的,花栋房间的各件家具怎么布置,但是我绝对说不出在厨房里的调料台上从左往右数的第三瓶调料是什么东西。即使我走入过厨房,印痕不足以让我完美重构厨房的布置。

但在那一刹那,我记忆“沸腾”起来的一刹那,我感觉到自己的印痕被复原了。水渍变成了清澈明净的一滩水,我可以从每个角度去看这一滩水。

这滩水,是花栋的房间布局。如果那一刹那能延长,我可以准确地说出床头板上堆着的书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都是什么书,说出地板上一共有几块瓷砖。

对一个具体空间了如指掌,这是一种美妙的体验,有一种掌握全局的畅快。

但在细想之下,这是绝对恐怖的一件事。

人类目前没有主动遗忘记忆的能力。你在幼儿园的时候可以响亮地喊出每个同班小孩子的名字,但随着你的年龄增长,大脑每日为你过滤记忆注意到了这部分记忆,并判断它们不再有用,将它们抹去,只留下印痕以作百万分之一都未必可能的备用。

而在花栋嘴中,他说他记得一百四十九天以来一日三餐都吃过什么东西。

大脑没有为他抹去无用记忆。

在那时候还仅仅只是记得关于食物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有更多的记忆将占据着他的大脑,有更多的印痕将会恢复。巨量的,详细的信息将会为花栋的大脑带来难以想象的负荷,甚至思考能力也将被侵蚀,那就近乎是另一种“植物人”。

我的脑子不停地转动,不断地作出猜想,最终没有告诉花栋。这只会带来更多顾虑,我担心会打击到他,而我也同样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我是对的,仅仅是那一刹那的印痕恢复,我的记忆力马上了恢复正常,烈日又将一滩滩水晒干。

我们二人沉默着度过了那半小时,直到敲门声响起,老板来拆门。

从市场老板进门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看着他。在确定以及认知异常的半小时内我把花栋家逛了一遍,暂时确定只有门让我的认知发生了变化。

老板的样子没有变化。他保持着一个服务者的礼貌态度跟着我们走进房间,蹲在门前,放下工具箱,掏出螺丝刀等工具拆门。

我站在老板的背后,紧紧地盯着他的每个动作。我看着十字螺丝刀插入了一条较粗的树根,开始转动,树根的树皮随着那个插入口的转动裂开,转出一圈蛛网般的裂痕,听到了树皮下的纤维物质被撕裂的刺耳声音。随着转动,那一条树根无力地垂下,而它周围的树根像是遭到了什么连锁反应,同样解开门框束缚垂下。在正常的视角中,应该是一个门轴的螺丝钉被送了下来。

抱着一分苦中作乐的心态,我当时觉得这看起来还挺有趣的。

随着老板的动作加快,树根们纷纷松解,最后一条树根垂下时,老板一手扶住了门,“那这门你们还要不?不要我拿回去了?”

花栋看向我,和他同样作为病人的我,已经没可能在这时候还被忽略意见。而行事风格只有胆大没有心细的花栋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性格特点,把决定权交给了我。

我想了很多。

我一直没有放下对老板的怀疑。我无法确认这扇门是否如他所言是上一个老板留下的,同样的,我也无法确认他对这扇门一无所知。万一他是始作俑者,他要做什么?这扇门对他人的影响能为他做什么事助力?他这样从容地来拆门,是否意味着他的目标已经达到,已经无需继续布置?

太多种幻想充斥在我的脑海。始作俑者,始作俑者的帮凶,无辜者,最简单的三个身份的猜测都能延伸出更多的猜测,根本无法断言哪一个猜测是正确的。

而把门留下,又能如何处理?自己研究,毁坏,赠与他人,哪一步才是正确的应对?还是说让老板带走门才是正确的应对?我们怎么样行动才能从这异常之中抽身而出?

“留下来吧。”最后,我开口了。

无论老板是不是无辜的,让他带走都有可能继续祸害到其他的人,心底那些微的,幼稚的正义感让我把门留下。而从另一个角度讲,把门留下,我和花栋操作的空间更大,还能有更多的机会试错,既然无法判别怎样的应对是正确的,那就选择能有更多机会的那一边。

那时,我真心实意地如此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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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6(五)23:31:13 ID: QN5rbyX (PO主)

店铺老板离开了。

门被靠在墙上,在我的视线里,那些树根依旧无力垂落着,看着有些渗人。

我走向阳台,来到防盗窗边看着楼下,店铺老板正在向小区外走去。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叫住他,想冲下楼,抓住他质问,门的异常是否与他有关。那道身影渐渐变小,远去,离开了我的视线。

“你觉得老板有问题吗?”花栋走到我的身旁,开口问道。

我觉得,我当然觉得,我不仅觉得老板有问题,我甚至已经有一瞬间怀疑花栋有问题。我在那一瞬间获得的感知和现在眼前出现的认知错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遭受的感染要比花栋严重得多,也许从始至终我才是应该遭受这个劫难的人……

信息太少,可能性太多。我知道我的思考一定出现了问题,一定被扰乱了理性认识。但是直到降临我身上,我才感觉到恐怖,我无法理解为何花栋能不去想,不去想那些可能性,不去怀疑着周围的一切。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性质的异常?到底怎么才能把异常解除?是否在我留下门的一瞬间就已经做错了?如果我让老板带走门,那时候的我又会怎样思考?

我无法停止自己的思绪,像是五个月前我刚知道花栋有了超级记忆那时候一样。那时候我会思考至出神,暂时忘记自己手上的事,而这时候的我,则是因为恐惧,极度地恐惧而无法停下。

很难去形容这种感觉。你想作出的每个决定,在要去行动之前就会被更多的思虑打断。是否把门留下的决定,还是因为作出的决定时间短暂,我才无法过多思考的,凭着几秒钟的思考作出判断。

但当门留下来时,可以思考的时间大大拉长。

没有人可以求助,没有说明书可以照做,你接下来想做的,要做的每一件事情你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做对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做错了。

一个人,他在一片浓郁迷雾笼罩下的荒地上行走。他想离开这里,但他不知道迷雾之中有什么,这片荒野有多大,迷雾是否会散开,东南西北应该往哪边走。

他甚至不知道这片荒地是否可以走出去。

我绝对无法忘记那时的我,双手按在阳台上,深深地吸气和呼气,浑身发麻,颤抖。

花栋有些焦急地上来拍我的肩膀:“李贤,干嘛了?李贤!怎么了?你也被超级记忆影响了?头痛?还是怎么了?”

这打断了我的思绪,也让我从中解脱。有些可笑,在那颤抖的时间里,我的眼眶甚至已经因为恐惧而湿润。

我揉了揉眼睛,随口回了一句没事,转头向屋内,更仔细地看看那扇门。

我抚摸着那些垂落的树根。难以想象,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树根与门被拆下来前的细微差别:失去了生机的树根,躯干不再那么饱满;那几根在正确的现实中应该象征着门轴螺栓的树根,被绞开的纤维已经发黄干枯。

莫名其妙地,我开口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留下来?”

在话出口的一瞬间,我就又冒出了冷汗。我暂时可以自己除了认知出现问题外,独立思考能力没有受到影响,驱使我问出这句话的单纯就是“随口一问”的态度。可在我所听闻的各种结局不那么美好的鬼神故事里,开口询问神明鬼怪的意图都是大忌。

门上没有裂开一个大嘴巴口吐人言,我的眼前没有出现什么虚幻飘荡着的灵魂,也没有什么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什么也没有,门还是门,门确实没有应答。

我松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花栋。他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但保持着警惕和担忧的神色看着我。他在担心我出问题,毕竟我的反应比他要异常许多。

“你觉得,我们怎么处理好?”我开口向花栋问道。

我说过,花栋是个只有胆大没有心细的人。换句话说,他做事不会想那么多步,但打牌那一次的反将说明他偶尔也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候,那我也不应该自大地认为自己可以单独处理这个异常,更何况花栋早于我被感染了更长时间,正常来说,他其实应该才是那个“主心骨”。

“砸烂。”花栋简单地回了两个字。

“你忘记自己是为什么买这扇门了是吗?或者你搞得到一把锯树电锯?”我叹着气回道。

“那就用火烧烂……但是我买的时候也用打火机烧过……我猜不行。”花栋龇牙咧嘴说道。

“送人呢?”把门留下来的其中一个原因正是我担心门再次流传出去,出现下一个或者下一批受害者,但我依然决定试探性问问花栋。

“别了吧,万一别人也遭难呢。”

这时候我倒是有些开心,至少我们二人暂时性都还保存着基础的道德良知,不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但,如果花栋答应了,那么我也会顺势将门送出去。

我摊了摊手,“那还能怎么办?”

花栋揉了揉他的眼睛,和我说话时他一直保持着眼睛半睁,这样似乎可以让他轻松些。

“砸又砸不烂,烧又烧不掉,也不应该送人,那就——”花栋声音响亮地开口了,说到最后,还故意拖长了音调。

“挖个坑,埋起来,谁也祸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