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标题无名氏No.63750607 只看PO
2024-09-12(四)18:03:00 ID:FM2rpjI 回应
世界上应是有神的?
或许有罢,我不清楚。
疯子说,头上三尺有神。
无标题无名氏No.63750766
2024-09-12(四)18:23:45 ID: FM2rpjI (PO主)
他又问我有没有见过黍神的样貌,每天做几次祭拜,又要分他捡来的包子给我吃。
其实村子里是没有旁的人信黍神的,就连最老的几位老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那些记载着黍神传说的书籍本身也早已成了传说,散佚在故纸堆里,没有人知道黍神今年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疯子想来是没见过黍神的,于是他用两个放硬了的馊馒头串在筷子上作为人形,摆在自家的供桌上每天早晚叩拜,屋堂里的水磨石地砖都被他磕出坑来。听村里人说,疯子的头是磕傻的。
“四哥,你看,黍神娘娘来时,可是身披彩衣,脚踏祥云,手持翡翠杖,”疯子指着天上跟我说,“天上彩霞漫天的时候,灾年就走啦。四哥,你跟我来,你跟我拜一拜黍神娘娘呀,四哥!”
疯子的说话使我有些害怕,我推开他手里油乎乎的塑料袋,跑回家去。在我背后,他小心地用一颗石子填上了那个坑,又掸了些浮土去彻底遮住痕迹。
“究竟有没有黍神呢?”我想问父亲,但他正忙着张罗盖房的事宜,我便只好把这个问题搁置了下来。父亲和大伯商量好之后,请人画了图纸,很快就开始了动工。先是扒掉了老房和院子,清出空场之后挖地基,就能砌砖、打水泥。父亲对工程的一切都上心,每天都去给工人们上烟,和他们拉家常,工人们认为父亲是个和善的人,又得了他保证工钱的承诺,于是拍着胸脯说不会少了水泥里面洋灰的分量。
盖房的时候,疯子也总在我家附近转悠,见了我父亲依旧是笑嘻嘻的,喊他一声三叔。只不过父亲不很待见他,只敷衍地点头,有时甚至连这点头都免去。疯子和我父亲说不到话,就等我出来玩的时候和我说话,他忧心忡忡的,迫切地朝我招手:“四哥,你来呀,四哥,有话和你说!”
我过去。疯子严肃地指着我家的工地:“四哥,你瞧房子下面,知道是什么?”我摇头,他就说:“下面是黍神灌稻子的水路,是要救世人的!三叔盖房子,一挖下去,黍神娘娘的水路截断了,就要改道,要倒灌上来,把三叔的房子给淹了去的!黍神娘娘就在头上三尺,都瞧在眼里呢,四哥,你快跟三叔说,让他停工,我和娘娘求告,让她不计较便是;等灾年过了,水路荒废了,房子才能平安无事!”
“四哥,你别忘了!一定要让三叔停工!”我走时,疯子还在我身后切切地嘱咐。
回家后,我和父亲讲了疯子的说话:“……疯子说,咱们家地下是黍神救灾民的水道,盖房挡住了水道,就要遭倒灌了……说要等灾年过去,才不会被淹。”
“你这孩子,疯子的说话也是能信的?”父亲责令我站起来听他的训斥,“你听好了,咱们家地下没有什么黍神的水道,只有地基,还有化粪池。化粪池要通到村里统一修建的污水管去,别的再没任何东西,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我回答。
“少和疯子说话。”半晌,父亲点了一支烟,又说。
我于是不再和疯子说话,疯子知道我父亲并未停工,便依然一日一日地在我家旁边走动。他也不阻拦工人们砌砖、抹水泥,只嘴里不停地念叨:“黍神娘娘在上……”后面便是些“钦天”、“业缘”之类我听不懂的词语。不过后来一次,疯子确实在我家工地上闹了起来。
那是起楼板前不多日的一个晌午,父亲听到工地上有些骚乱,我便也一起跟去。搅水泥的机器旁,疯子站在沙堆前面,两只裹在棉服里的胳膊伸开着,阻拦工人上前装沙子。
“你们看看,这沙子是黍神娘娘撒种过的,是要结庄稼的,”疯子侧身,把手指着沙堆上的一棵小苗给我们看,“这是黍神救世赈灾的粮田,你们拿了去做水泥、盖房子,到了灾年,是要把人饿死的呀!”
我看他指着的那棵苗,细瘦瘦的,叶子耷拉在茎杆两侧。父亲说那是挖沙的时候带出来的野草,让工人继续干活。
“黍神娘娘的粮田遭你们铲了,灾民就饿死了……”疯子嚷动起来,就开始解自己的裤子,哗哗地在沙堆上尿尿,“头上三尺有神明,我帮黍神娘娘灌稻苗,我护粮田有功,娘娘都看在眼里。三叔,毁了粮田,要遭报应的呀!”
他把遭了尿的沙子搅动起来,于是带尿骚味的沙子飞溅得到处都是。
“把他轰走。”父亲对工头说。
于是工人们架起疯子的胳膊,把他扔到了巷口。疯子被架着大哭大叫,嘴里又尽是些“苍生”、“命舛”的听不懂的话,工人们只看着他的发疯而好笑,好笑过后把沙堆仔细清理,用小车装起干净的沙子,一铲一铲地扬过细网,再一铲一铲地送进搅拌机里去。那棵野草是被随手扯在地上,还是和碎石一起被滤在细网的那头,就不得而知了。
房子封顶的时候要用起重机把混凝土楼板高高吊起,再由提前站到房上的工人对接。按照村里的习俗,封顶要放鞭炮以示庆祝,父亲把鞭炮放在楼板上,从房顶长长地垂了下来;楼板封好、涂抹水泥之后,就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放完鞭炮还要请工头和街坊邻居吃饭,以感谢工人们的辛苦和邻居的帮忙照拂,而吃饭前照例是要去宗师庙前拜一拜宗师的。
无标题无名氏No.63750775
2024-09-12(四)18:24:19 ID: FM2rpjI (PO主)
宗师叫重岳,是玉门人,因了骁勇善战、忠义双全,在整个北方都十分的受人敬重,甚至于演变成了偶像,被供在庙前烧香敬拜。村里的宗师庙不华丽,只有一进小院,院子是村民们活动的场所,北头的正屋里供着宗师的像,供桌上烧着三支线香,摆几个苹果、一碟饽饽。逢年过节时,或者村里有喜事的时候,会有练武的中年人踩上高跷,穿着黑色的武功服,在院子里打拳、做气功。
我问父亲,为何宗师就能被供在庙里,信黍神却不行。
“呸,不许瞎说!”父亲在我头上扇了一巴掌,“宗师是玉门掌兵的将军,打过大胜仗,一心为国为民,自然该敬拜,怎么能拿来和疯话相提并论!快跪下,高跷出来了。”
一个男人踩起红色的高跷,从院子的东北角踏着四方步走了起来。我跪在父亲身旁,学着他的样子把头伏低,额头和双手的手心紧紧贴在地面上,念宗师的名号。父亲说宗师会踩着高跷从我们身上跨过,是“重山重岳重重越”的意思,我抱着头,生怕被宗师的高跷把脑袋踩破,只听见右耳旁传来“咚”的一声,然后是左耳旁“咚”的一声,随后“咚咚”的声音就离我越来越远去了,再接着就是父亲喊我起身的声音。
父亲在宗师的像前上了香,又磕了几个头,于是整个祭拜结束,吹鼓手们吹起唢呐,敲起锣鼓,庆祝我家的房子落成,街坊们来祝我父亲将来的装修顺利、租房子的生意红火。
村民们又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的烟尘里,我看到疯子跪在庙门外马路对面,一棵烧焦的枯树桩旁,喧闹的锣鼓声中,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磕在树桩上,流的血和炭灰掺在一起,黑红黑红的,又都蹭在树桩和他的棉服上。
“他磕头做什么?”我问庙外看热闹的人。
“不知道,疯子。”人家回答。
“像是在求什么神仙呢。”另一人说。
“求神仙做什么呢?”我又问。
“说是让神仙使枯木逢春,起死回生。”答说。
我便不再问。
房子落成后很快就招来了租客,父亲善于营生,脾气又好,和租客们都说得来话,租金也是比镇上便宜许多的,于是不过几个月,新房子就住满了人。但家里的化粪池不过一个月便开始堵塞,请了几次水工都修不好,甚至于愈是维修,那污水却变本加厉地翻涌上来,直溢流到街面上。
父亲起了急,头上的白头发眼见的多起来。那日我回到家里,听见他在屋中和别人通话。
“怎么会修浅了……浅了多少……当然是,要动路面……泵我是有的,在库房里存着……”
我推开门,屋里的烟味呛得我进不去,父亲手里打着电话,桌上的烟灰缸里按满了扭曲的烟头。父亲说施工时看错了图纸,下水管埋浅了,不多不少,刚好三尺;污水系统里的水倒漫进我家的化粪池,只能用水泵把水抽出来,手动排到下水道去。于是自那日起,我们父子俩每隔两周都要去马路上挪开化粪池的井盖:父亲用绳子吊好水泵,仔细地顺进井里,出水的帆布管子捅在下水道口里,我站在两米外的泵房里,捏着鼻子插上电源。父亲蹲在井口,赤裸着的双手攥着绳子,我在旁边盯着喷涌出的污水,一旦水流失控,就得立刻拔掉插头,调整水管的姿态。抽脏水的整个过程要持续十几分钟,之后还要用很宽大的铁勺去舀化粪池里沉积的污物,用塑料袋装好,丢到垃圾堆去。我们两人都没有戴手套和口罩,父亲拿长柄的铁勺,我给他撑着塑料袋,再去丢掉,腥臭的污物就滴在我们两人的鞋子前面。
我们每次做这些工作时,疯子都站在巷口看。我把手臂伸得远远的,提着垃圾袋去扔的时候,他跟我打招呼;我回去和父亲继续做活时,他就用手去扒拉垃圾袋里的东西,扒拉几下,抬起头看看天,说几句话。
“这是黍神灌稻子的水啊……四哥……”他满手的脏污,满是惋惜地看着我。
这样的话他后来和我说了许多次,我向来不知如何回他。秋天时我去了城里读书,很久才回一次家,父亲时常向我提起他的手上生疮,裂了口子,疼得干不动活,我就托朋友帮忙打理房子的事务,把父亲接来城里。我帮他买了些药,盯着他时时搽抹。我再没问过他疯子的事。
一两年后,听闻村子里出了事,天灾和难民先后涌来,却又在极短的时间里得到解决,仿佛无事发生。我于是和父亲急切地回到家,所幸家中房屋安好,生意也没有受到冲击。帮忙的朋友向我抱怨污水的难以应付,“我从没见过堵得这样频繁的化粪池!起先是两三周清理一次,后来每周都要用泵去排水,不然就要漫出来,整个巷子都是腥臭的,”朋友又向我展示柜子里囤积的口罩和手套,“露着脸根本没法吸气。村里又来过许多水工察看,都说改不了,只能这样维持下去,除非把现在的房子扒了,再重新设计。”
他又向我说起灾年,难民抢夺刚出炉的馒头啦,路边饿死的野狗啦,被揪净了的柳树芽啦;我安慰了他几句,应允多给他些报酬,他才答应留在这继续帮忙。
我们又去到大伯家里。
大伯家扩建了一次,客厅变得更加宽敞了,天花板也高了些,只有那盏玻璃灯没有换过。我给大伯倒茶时,问出了什么事。
大伯说,去年大旱,大旱之后又是源石雨,附近的几个村子,还有一个镇,全都受了灾、荒废了,于是灾民就到临近的村子来讨生活。但是灾民的数量远远超过村子能容纳的范围,田里种的粮食不够吃,村里的房子也不够租给他们。
“立夏的时候街坊们去宗师庙里祈祷,求个好年景,能让灾民都有个去处、有口饭吃,”大伯喝了碗里的茶,叹一口气,“可是祈祷的时候疯子突然跳出来,说宗师是人,是假神,只有什么黍神才能救大家,让街坊们都走,都去拜黍神。”
“啊……”我听得怔住了。
“然后呢?”父亲问。
“然后?然后便是扭打了起来,疯子,和扮宗师的赵头,”大伯把茶碗往桌上一磕,“大伙都没料想疯子有那么大力气,把赵头按在地上,连高跷都折断了,这么粗的硬木头。”他比划了一番。高跷的木头的确是比人的手臂还要粗的。“后来疯子被赵头打翻过去,又被几个街坊压住了,绑起来,放在宗师前面跪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我想。疯子冲着自己头上三尺,喊他救苦救难的黍神娘娘,喊得附近的人睡不着觉。
“可是第四天一早,疯子不见了,庙里、旁的水井里,他家,全都找不见他。”大伯坐得直了些,极虔诚似的讲述,“就在那天傍晚,紫红色的晚霞铺了半边天,天上下了一天一夜的雨。”
“下雨可有什么希奇呢?”父亲又问。
我听得屏住了呼吸。
“下的是一天一夜的稻米呀,白花花的稻米,”大伯说,“每家每户的米缸、每个灾民的口袋,还有村里的粮仓,全都装满了,雨才停下呀。”
“真的?”
“自然是真的,村长让大家不许往外说呢,邻村现在还闹着饥荒,有人逃到咱们村来……”
我站起身,不再听他们的说话,径直去到疯子的家里。
疯子消失了不知多少时日,他的屋子像是很久没人进来过,门角上已挂了厚厚的蜘蛛网。我迈进院子,走进他家的正屋,愣住了:屋里正中是一张掉了漆、破烂的供桌,上面是缺了角的白盘,供着串在一起的两个干硬如石头的霉馒头。上面那个馒头上留着两道显眼的血痕,一路往下拖,直拖到桌面上。墙上则是满满当当的血字,有的写着黍,还有的写“救苍生”、“百禾长”之类,我不敢再仔细看,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家。
后来,我问过许多村里的街坊,还咨询过学校里的教授,但没有一个人能解释那场白花花的大米雨,也再没有一个人见过疯子。
之后不多久,村里的下水道整体翻修,我家的化粪池被免费重新铺设,再不需要用水泵把污水抽出来了。
无标题无名氏No.63753838
2024-09-12(四)23:52:50 ID: cRIvOZG
草,居然是舟同人( ゚∀。)
但是比起黍神娘娘和宗师肥肥我啊更信那位在尚蜀一十八峰上的仙人呢(`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