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哭声来自二号车厢方向。
实验员A再次跑过去。只见社恐哥怀里的婴儿那本就布满褶皱的脸，现在哭得跟腐竹一样。
婴儿挣扎着，皮肤在挤压中被拉扯。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
实验员A一个滑铲冲过去，在婴儿掉出来前托住它的小躯干。他的手指能感受到婴儿分离的真皮层在皮下组织表面滑动。
“脱皮可能是受潮导致的。”育母姗姗来迟，让婴儿回到自己的怀抱，臂弯像小船一样，摇啊摇，摇着摇着，漂去了列车后方。
过了半小时，育母回来：“拿去烘干了。”

只是，两个小时后，实验员A检查四号车厢时，闻到一股焦香味。
烘干机摆在角落，实时温度表闪烁着显示：
＞［666666℃］

1只婴儿出现脱皮症状，还好及时放入烘干机烘干，哎，烘干机故障了，不小心烤焦了。距离警报触发还有7只。
1只婴儿前日被灌食，气管感染，咳出气管无法呼吸了，塞不回去了，没有呼吸了。距离警报触发还有6只。
1只婴儿放风玩耍，跌倒在在饮水槽了，不会翻身啊，吸入的水从眼眶中流出又吸入嘴中，直到水槽恢复平静。距离警报触发还有5只。
1只婴儿被呼吸管缠住，与之搏斗壮烈牺牲。距离警报触发还有4只。
1只婴儿被通风扇斩首。距离警报触发还有3只。
1只婴儿笑得太开心忘记吸气。距离警报触发还有2只。
1只婴儿拂去车窗上的雾，过于兴奋至死。距离警报触发还有1只。
……
没有第八场死亡。
今天又死了7只。和昨天一样，只差1只就要触发警报。

国阵局的两位保安一整天忙得屁股不挨床，直到午夜十分，才回到一号车厢写报告。实验员A全程未发现车外危险，也已经尽力排查车内危险，但婴儿还是一个接一个因各种意外死亡。虽说只要不触发警报就没事，但也不能……
门又开始响。
“咚、咚、咚——”
实验员A从床底下拿出防身棍。
门不紧不慢地规律响着。
这次不能坐视不管了。
实验员A慢慢挪到门边。
敲门声来自高处，肯定不是婴儿在敲。

他从猫眼看去。幸运的是，他没有和另一只大眼睛对视上。门前站的是育母长，为了不让门后的人被猫眼扭曲后的大脸吓到，她还贴心地站在几米外……能看到，她手里还端着几个杯子。
她双手都被占用了，那刚刚怎么敲的门？用头敲吗？
面瘫哥放下写报告的笔，向他摇头示意。
实验员A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能和昨天一样无视。
他隔门问：“什么事？”
“闲聊放松一下。”
育母长进来，坐到大写字台前，放下两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
“今天辛苦了，你们俩小年轻，可不要被这种程度的生命消逝吓慌了神，这些都在搬迁计划之内。”
育母长放下统筹者的口气，像邻家大姐一样“安慰”两位，
“这些意外不是我们的问题，也不是你们的问题。这只是不可逆转的趋势。”
实验员A问：“什么趋势？”
“死亡一旦开始蔓延，便再也无法遏制。”

这是安慰？
实验员A：“死亡会蔓延到工作人员身上吗？为什么不能遏制？其中有什么原因？时天灾还是人祸？”
“经验之谈。”育母长撑着脑袋笑颜相对，“别怕，你们现在给国阵局上头写信，求求情诉诉苦，他们没准就让你们回去了呢。”
“我们不会回去的，一是局里不会批准，二是我也想看看这‘蔓延的死亡’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育母长欣慰得鱼尾纹都眯出来了：“哎这年轻人，真有干劲啊。”
其实第一个原因才是重点：局里估计不批。
育母长走后，实验员A接着写报告。
写完装进文件袋，贴上密封条。
A：“你写完没？”
面瘫哥没吱声。
实验员A过去一看，发现他真在写召回申请信。

晨间例行检查完毕。
今早车厢内没有出现污秽，更未出现死尸。
从窗帘缝隙间往外看，一片暗蓝浑浊，起雾了。
从起床开始，警报器便一直有一搭无一搭地时不时响两声。
这是阵列技术无限制区，环境中含有极轻微的污染是很正常的……

实验员A回一号车厢的路上，看到刚开启一天工作的丰腴育母。
她在为早饭做准备，动作麻利得很。
“早上好，A先生。”她转过身，正对实验员A，轻轻鞠躬。“昨天有劳了，今日还要继续麻烦您了。”
在实验室当工具人当惯了，突然面对如此恭维的话，实验员A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还好咱先前有过专门的*社会化训练*，套万能回复公式也是可以的口牙：“不客气，和你们相比，我们干的事不算什么。”
未料话题没有止步于礼貌性问候。育母继续问：“那您也能体会到吧？我们育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干这些重复工作的感觉。”
这句话要这么回？导员没说过啊。
说真心话？真心话也没什么可说的啊。
“这么难回答？”丰腴育母的笑像是在哄小孩，好在她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昨天那个损坏的烘干机，我们没能找到损坏原因。按规定，*未知原因损坏的器械*需要送入五号车厢进行隔离。但五到九号车厢是国阵局安排的，只有你们有权限进入。”
接下来，她把一张纸交给实验员A。
“这是扫描机打印的修复报告，我看不懂这些。”

扫描时间：■■93-2-9 00：30
扫码对象：■■型烘干机
对象编号：■■■■■
……
故障初排结果：error
可能原因：error
复查结果：error
错误报告：error
……
建议：立即隔离

把烘干机放入密封箱，打上封条。
四五号车厢之间，有一段露天平台。
打开四号车厢后门，冷风灌进来，外面只见雾气不见门。
计数器滴滴声快了几分，实验员A迅速出门关门，没有把目光往雾气中投，低头穿过平台。
开启五号门前，他想起这里是放置“不可回收型人力资源”的地方。
做好了看到恶心场景的准备，推开门，眼前只有一堵墙，和墙前一块狭隘空地。
实验员A看不到黑墙那边的事物，也听不到那边的声音。
关上门，计数器消停下来，只是本就只有两米宽的空地显得更加幽闭。
可能是为了“保鲜”，这车厢里也没暖气，跟外面一样冻死人。
实验员A放下密封箱就转身出……门？
门上没有门把手。
门上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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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划痕堆积在门下半部分，上半部分的划痕则构成一个怪异的图案。
墙面和地板上散落未洗净的深色液体，冻得邦硬。
除此之外，还有个更严峻的问题：没有门把手的门，拉不开。

车厢优良的隔音技术、结实的材料与结构，在这里通通显得格外艹蛋。
实验员A试着从门和墙之间的缝隙中下手，扣着门边把门拉出来。
而门边缘深浅不一、带着褐色液体的抓痕，证明不止有他一个人这么想过，更不只有一个人尝试过。

只能等外面的人发现有人失踪，主动来找了。
他绕着几平米的地面来回转圈，唯一热源是自己呼出的热气。
就算面瘫哥没发现，丰腴育母也该发现他太久没回来了吧……
别救援没等到，人先冻死了。
实验员A看向空地中间的密封箱。
能把婴儿烤焦的烘干机，制热功率……想必是相当强劲罢。

■■型医用烘干机，设有防断电模式，断开电源后，仍可靠内置电池运作一段时间。正适合此时此景。
拆开密封箱，把机器放到空间中央。打开开关，指示灯还能亮。
卸下隔热外皮，就算电暖炉了。
不被冻死的需求战胜了对故障器械的担忧，拧动旋钮，旋出一个细微的角度，先让它加热30秒。

工作灯亮起，暖黄的小灯像支迷你蜡烛，苍白的灯光下，唯一的暖色调跳动着。
转眼间，这一点暖色变成了暖气片，上边还晾着大学长泡水的实验报告。
实验员A想挪近一点，靠近暖气片。大学长突然冒出来：“别碰我的报告！”
“叮。”
暖气片没了，实验室没了，大学长没了。只有破烘干机余温随着工作灯一并熄灭。

实验员A再次拧动旋钮，让它加热一分钟。
“咯哒”的机械声后，指示灯灯光扩大到整个空间，门被灯光照得透明。门外是科研部园区大门，学姐在下面招呼：“赶紧下来，回去交报告了。”
“护送任务呢？”
“什么任务？不是都做完回来了吗？”
阳光投进车厢，把实验员A手上的信照成暖黄色。
哪来的信？
他一张张翻看。来自矮个子育母的感谢信，来着丰腴育母的感谢信，来自育母长的感谢信……拆开看，一张［研究经费上调通知］蹦到地上，用两个纸角站立，摇摇晃晃向他走来。
他蹲下来去拿，却只碰到了冰凉的烘干机。一分钟时间已到。

实验员A脑子里闪过很多故事，“梦见衔尾蜥蜴发现某分子结构”、“梦里女神写了几千个数学公式”，诸如此类。
幻梦是重构的思维漫游重构的世界，如果能从中获得启悟，他不介意放纵思绪去漫游。
于是他拧动旋钮，悦耳的“咯哒咯哒”声后，烘干机再度热情起来。

发光的加热管照亮整个空间，实验员A适应光线后，才发现身边的一切都换了，自己身处答辩场。唯一没变的是头顶那个亮得令人不适的灯。
空椅子摆满房间，堆到天花板上。这么多座位，听众则只有最前排中央的一人。
那正是实验员A目前项目组的大导。
［应用配置不正确，缺少*大导.dll*］

听众换了副面貌。
现在，唯一的听众——答辩老师RoadOut——还是一点好脸色都不舍得给：“从你的平时表现来看，我对你的转正答辩，没有什么信心。”
实验员A不知道自己该讲什么，只能“呃”两句。
“算了，我自己看吧。”
RoadOut拿起手边册子。这似乎是实验员A提交的论文。
“第一页格式就不对，你这……”他撇起嘴，又要开始挑刺责骂小连招了。
他随便放到后几页，已经张口准备开炮的嘴顿时停住了。
良久，他站起来：“快叫其它人来！都来看看这个！”
椅子上长出人来，房间变得拥挤，人气多了，空气也暖了起来。
“部门理事会现在开始！”
册子传过每个人手中。
平时在会上唇枪舌战的老登中登们人人瞠目结舌，光速达成一致：“你的名号不应只流传于科研部！速速上报到国家阵术局办公厅！”
办公厅一听，科研部竟做出此等好评，想必是不敢怠慢。连忙下发通知，终止礼堂的国奖颁奖仪式，让他们速速出去腾地方。
实验员A身处礼堂主 席台中央，面对办公厅委员。
委员们不禁皱起了眉：一个还没转正？这就是科研部推荐来的天才？莫不是在消遣他们吧？！
只有来自科研部的那几个委员表情严肃：他们知道台下此人是何等的恐怖如斯！

学姐把论文册子郑重交给席上的实验员管理员。
管理员压了压他的帽子，不禁轻哼起来：“半夜偷进实验室被抓的生瓜蛋子，能有什么成就？”
他眼睛往纸上一瞥，眼睛左右移动着，眉头越来越皱，拿着册子的手都颤抖起来。
“你才是我们……阿不，这格局太小了，应该是，你才是这世界的未来啊！”
一旁的StonThe终于坐不住了。他放下勺子，推开从学生那里顺的炒饭，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实验员A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首席阵列技术师的斗篷就披在了自己身上。
“我愧对‘首席’这个名号。”StonThe抹着眼泪，平时高高挺立的呆毛也内疚地垂了下来，“你是初升的太阳，你才应该坐在这个位子上，你才应该肩负这个荣耀与责任。”
比起荣耀啊责任啊这些虚东西，实验员A还是想整点实际的：
“那科研经费……”
管理员：“涨！你尽管说，我给你批！”
“那设备和材料……”
StonThe：“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备！”

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的了。实验员A环视四周：“接下来我要工作了，但是我不信任电子计算机，你们给我排个人列计算机来。”
人事部部长当即拿起电话：“所有生育中心听令，全功率生产适合当计算机的宝宝！”
实验员A指指实验室管理员：“你也别闲着，帮我泡杯咖啡。”
管理员摘下礼帽：“当然，能为你这样优秀的阵列技术师服务，是我的荣幸。”
与管理员光头上的鱼对视，实验员A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成天戴帽子了。鱼不能在空气中暴露太久，而且头上长了一条鱼确实容易被他人议论。
实验员A指指点点：“给我开个豁免权。我不用遵守所有管理条例，所有条例都要为了照顾我的工作而改变。”
管理员和他头上的鱼：“这是必须的。”

对了，这么重要的场合，咱大导呢？
［相关dll缺失］
算了，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