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噼啪响起。
一侧几个婴儿尖锐地哭出来。
电流再噼啪响起。
另一侧几个婴儿爆出更高音。
电流再响。
又几个婴儿呜呜哭出连绵低音。
低中高声部齐了，好一个哭泣乐队。
丰腴育母弹奏着电流控制器，合唱团的音调跟着她的指挥起伏。
雾气更浓了。
这音乐实在不算和谐好听，就算和谐好听也没时间鉴赏。实验员A忙着乱摸，试图找到一号车厢入口。
育母长与婴儿都消失在雾中。一片白色中，实验员A没摸到车厢门，也没摸到车厢壁——整个一二号车厢都消失了。只有越来越远的音乐伴随左右。
没一分钟，这场谢幕演出也到达尾声，声音渐慢渐小。在一个重音后，收官，结束。

目光无处可放，实验员A眼睛都不敢睁了，就靠手乱摸。
列车头应该还在，它应该还是密闭的，还未被雾气吞噬。只要到达那个地方，只要——
他碰到了壁障。从手感上看，应该就是列车头。
太好了。
他摸着车头转了半圈，摸到门位置。但是门把手怎么也打不开。
他靠近门把手睁开眼，试图查看怎么回事，而他看到的只有无尽白色。明明距离把手不到五厘米，他却看不到。
他的目光没有投在门上，而是投进雾里。
那个瞬间，他对雾中景使用了——“窥探”。
大忌已犯，补救为时已晚。
他的视线被找到了。
他的视线被抓住了。
他的视线被回应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如此温柔，如此温润，似要紧紧将人拥入怀中，却又若即若离的声音。而一群细小的童声，正与她一唱一和。
＞孩子你在寻觅谁？
妈妈妈妈是你吗——
＞孩子你的妈妈是谁？
我们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地——
＞孩子你为何来到这里？
妈妈妈妈我们活着即受苦与难——
＞孩子你怎么回馈我？
妈妈妈妈吃掉我，就像吃掉您的胎盘那样吃掉我——
＞孩子快回到妈妈的腹腔——
妈妈妈妈我下辈子还要住您的子宫——

实验员A意识到，自己也在跟着唱。
他闭不上眼了，他的视线不属于他，没有允许，不得转移；他的视线又被深深吸引，命令他转移，也不会转移了。
眼泪夺眶而出，划过脸颊，在淌到下巴前，便被不再寒冷、不再暴力的轻风拂去，于是小泪滴与雾气融为一体。

……妈妈您带我走吧，让我的血流入您的身体，成为您与胎儿的养料……

［他们说，一定要让阵术师死在雾区，千万不能拖到出去。］
［但他们怎么没说，死在雾区里的车里也不行。］
列车头的门露了个缝，一只手伸出来，迅速把实验员A拉进去。
实验员A倒在墙边，衣冠不整，泪水直流，双目茫然。
列车长怎么喊，怎么拉扯，对方都不应。
“你阵术师不是很大能耐吗？怎么现在这副模样？”
“……”
“看来你也指望不上了。”
“……”
“反正一开始，我就觉得此行希望不大。若是死前能亲手带走几个阵术师，也算没白来。你听见没有？我要杀了你。”
“……”
“无聊。”
他掏出匕首，对准实验员A的喉咙。

车厢炸了。
字面意义的炸成了几片，从外往里炸的。
爆炸声甚是热闹，把雾景的静谧氛围毁了个干净。雾气绕开爆炸中心，腾出一块空地。
空地上，一个人踩在列车长胸口。此人身着国阵局外遣人员工作服，大衣在风中飘荡，一根手杖怼在脚下人脖子上。
实验员A滚到一边，扒着列车碎片抬头，泪盈盈的双眼重新聚焦。
那是，学姐？

“幸好接到警报后，我觉得不放心，马上就来了。不然我可要失去一位打杂专用师弟了。”
列车长躺在地上，语气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手杖？你是国家级……”
“想报复社会？一车人欺负一实习生算什么本事？”她垂着眼俯视身下人，用手杖轻敲他的肩膀，“你的仇恨链里，恨国家级阵术师应该多于恨打工实习生吧。”
“那我给你个报复的机会。”学姐挪开腿，“来跟我决斗。”
列车长撑起上半身，不做应答。
“这里不是无限制区吗？你最不喜欢的、束缚你的规矩消失了，那太好了。拿出你的看家本领，使出你的浑身解数，放出你的独门秘技，跟我一局定生死，如何？”
云雾让出的这片区域，便算一个角斗场了。其中一位角斗士意气风发，另一位则萎靡不振。
过了半分钟，列车长才起来。
他说：“在决斗之前，能不能听我讲个话。”
“行啊，我看你是会死于话多，还是拖延时间逆风翻盘。”

>>No.64535152

数年前，还是关于一个搬迁计划，还是国阵局发起，还是转移生育中心。列车长当时还不是列车长，只是随车物资管理员，辅助运输生育中心资产。
常年随车走遍大陆南北的列车长，早就听闻世界广阔，在精准计算并人为设置的阵列建筑外，无限制区内，有一个名叫“自然”的世界。
在那次搬迁活动结束后，他回到已封锁的生育中心旧址。隔离带的缝隙中，一支绿色的藤蔓探出头。这与城市绿化完全不同，有一种未被修剪的美感。
列车长和同事以“查找遗漏物资”为由，进入封锁区。
方圆几公里均被爆破，那些现代风格的几何形建筑只余残垣。一只野猫从一片破瓦中钻出，又逃进几块水泥后。几簇杂草从废液缸下冒头，朵朵紫色碎花点缀其中。

越往里侧走，生物越多样越密集。
据说自然中有着独特的气味，一闻便知与城市的区别。
如今，他确信这是正确的。
空气中确有怪味，越深入怪味越重。“自然”的味道，真是稀奇。
小生命越来越多，色彩越来越多，怪味亦越来越浓烈，列车长感叹：“自然”的观感和气息如此特殊。虽然味道令人作呕，但实在不忍心憋气错过。
顺着蚂蚁行军路，走到一座建筑堆边。在这里，他们遇到了第三人。
那人站在废墟山山腰，手持尖头杖，俯视来者。

＞“这不是自然的味道。”他说，“这是腐臭味、试剂味、动物骚味、腥味、排泄物味的混合味。”
他掀起废墟表层。
列车长看到，固定在维生装置上的孕母们，肉体改造得不成人性，她们一个个好像巨大的子宫。肉体已经腐烂，各种颜色的体液、营养液、药物浸泡大地，孕育出无数绿植，将它们的血肉包裹其中。培育仓抵挡了部分冲击，让爆破没有带走孕母的生命；但养育仓本身被爆炸破坏，孕母肉体裸露在空气中，野猫、野猪、耗子……各种小动物都聚集此处，啃食宝贵的馈赠。
在维生装置下，孕母们还有生命体征，或丰满或残缺的肉体，仍在一起一伏地在呼吸。

“搬运并重部署孕母的成本较高，不如在新生育中心培养新孕母。所以她们就被留在这里了。”他说，“我是来送她们解脱的。”
在列车长面前，他走到植物环抱之间，一个一个刺穿孕母的心脏。刺死一个，吓跑一群动物；走到下一个孕母时，小动物已聚回死者周围，接着啃食。
直到最后一个孕母不再呼吸，他转过身，像列车长微笑致意：“再会。”
从那天起，列车长无时无刻想逃离岗位，远离国阵局。
策划搬迁的国阵局、设立生育中心的议会、默许这一切发生的城市，无不令人作呕，它们比那天废墟中的气味还恶臭。
同事先一步行动，在某次任务中携家当试图逃进无限制区，被国阵局外勤人员追缉，最终身陨荒地。
而列车长，他从没放弃过跑路，但他要苟一点，没有急着跑，而是一点一点往上爬，同时制定计划，联络志同者，等待一个完美的机会……

“讲完了吗？你的尾杀呢？”学姐无感情道。
“讲完了，没有尾杀。”列车长举起双手，“我投降。”

＞“你的逃跑目的地在哪？”
“只有个大致方向罢了，在无限制区一路向西，能不能活下去全靠命。”
＞“你不是说，你几年来一直在准备吗？你准备的结果就是‘全靠命’？”
“还不是你们国阵局太厉害了，我们一点活路都找不到。”（笑）

批注：怀疑有人对他们提供帮助与接应，建议严格且谨慎地调查无限制区周边。另，建议对工作人员审查制度进行重新整理与完善。

2月15日补充：嫌疑人意外身亡，调查暂且搁置。

《关于搬迁列车事故涉事外遣人员行政休假的说明》
经调查，国阵局某外遣人员深度参与本次事件，并大量使用阵列技术。由国家阵列技术局办公厅牵头，由议会监督，调查该人员行动合法合规性。休假时长暂定不超过两周。

＞——列车篇end——＜

>>No.64542320
关于分流的猜测非常准确(ノﾟ∀ﾟ)ノ之前实验员A看的幼教书中，也有关于分流的暗示。
至于大地母亲的来历，这个在学术界仍有争议。也许等我们接触到现象之海的更深层；技术之塔的更高层，就有机会接触到关于TA的真相吧

《对国阵局外遣人员幸存者的调查访谈记录（节选）》

＞“所以，黑匣子里是他们伪造的录音——包括列车长独白、背景人声，和长达几个小时的未知音频？”
“我们没有听完音频。只听几分钟就关掉了。”
＞“技术部门分析了WlRest女士带回来的黑匣子，里面只有三分钟的人声音频，并没有‘几小时的意义不明音频’。”
“……”

>>No.64536038
＞★欢迎回到国阵局！智能助手［芝士］在线为您服务
＞正在检索信息［国家阵术师］
正在为您介绍［国家阵术师］：为了促进人才的成长，鼓励人们投身到更深层次的研究，激励对阵列技术有杰出贡献者，我们设立*国家阵列技术师*头衔。
*首席国家阵列技术师*是阵列技术领域最高称号。由在阵术领域有创造性成就、把握技术发展方向、热爱人类、作风正派者担任。
*以下省略千字历史背景介绍*
……
＞权限验证中……
＞验证通过，身份牌：实习生。已为您提供国阵局人员调动公开信息。
第29届首席国家阵列技术师Ampoe去世后，她的研究团队宣布不再推进原有项目，就地解散。人员去向如下：
StonThe申请调到其它应用研究团队，申请过程被中止。根据Ampoe遗书，综合议会、办公厅、部门理事会意见后，推举StonThe接任首席。
■■申请放弃*国家阵列技术师*称号，退出国阵局。申请驳回，调职至国阵局附属生物动力研究院。
■■申请退出所有理论研究团队。申请通过，调职至工程部。
……
WlRest申请放弃权益，退出前沿研究计划，转入下游应用领域。申请通过。
……
“Ampoe去世后，科研人员的积极性受到了严重打击，请各部门及时做好心理疏导工作。”——实验室安全管理办公室 Lited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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