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桥(搬运)原作者:KwPnxbDNo.50509550 返回主串
2022-07-15(五)16:21:53 ID:A5fnSpK 回应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工作需要,我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一次红桥的。没办法,那边支付的薪水太高了。
“红桥”并不是一座桥。它原来是指民国时期一名著名女歌手,李红桥。尽管现在记得她的人可能不多了,但在属于她的那个年代,这个名字绝对可以牵引起一股浪潮。
李红桥出生于民国十二年的上海,比“金嗓子”周璇和著名影星白光小三岁。民国二十七年,年仅十五岁的李红桥凭借一首《万簇星》一炮而红。她长相甜美,声音却低沉而柔和,我曾在我妈的留声机里听过她的歌。
民国三十二年,李红桥与知名导演袁牧之合作,担任电影《小云岭》的女主角贺采兰,李红桥的声名至此进入全盛时期,也就在同年,李红桥在上海将居所名称改成了“红桥馆”,李红桥正式名列“上海十美”之一。
1947年,这位年仅24岁的前途无量的女星突然因意外离世,昙花一现的美丽和才华急匆匆地滚进了时光的长河之中,没有激起什么波澜。
李红桥父母早年离世,终生未婚,也没有子嗣留下。少数的亲戚为了纪念她,将她生前所居的红桥馆改成了纪念馆,便于她的喜爱者前来凭吊。
时过境迁,现如今的红桥馆已经已经经过多次改造、翻建,成为了一座造型美观的特色风景,更是许多博主的打卡圣地,总有人穿着旗袍来这里开直播,美其名曰“体验民国风情”。
当地人亲切地叫这里“红桥”。像跨越了漫长的时光亲昵地呼唤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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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6(六)12:51:40 ID: A5fnSpK (PO主)
这会儿轮到二叔沉默了。李红桥看着他,但没有等待他回答的意思。
李红桥又说,其实开不开心也没什么的。二婶的病怎样了?
二叔隐瞒了二婶病情严重的事实,笑着说已经没什么事了,还很想你,希望你可以抽空去看看她。
“姑姑姑父也过得不错吧?”李红桥又问。
“他们好着呢,你担心他们做什么?你好好考虑考虑你自己的事情吧!”二叔拍拍她的肩,又说:“你现在这样,确实太累了。你赚的钱二成在我这,我可一分都没动。过一段时间,咱们就找个机会说以后不唱歌了。你想去哪,以后就去哪。想和我们一起生活,囡囡很高兴有你这个姐姐。当然,你要想回姑姑姑父那,也没有人拦你。现在你不同往日,他们决不会再那样对你。”
李红桥静静地听着他说,回应性地点点头。二叔虽然嘴上这么安慰,但对于姑姑姑父乃至这个上海,心里都十分没底。他早就想找机会把李红桥送到真正安稳的地方去。
“总之,往后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二叔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提起包跟李红桥告别:“我这最近事也多。但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李红桥笑着说好。二叔挥挥手离开了。走出去挺老远,才发现那个笑容有点陌生。不是她饰演过的角色的笑,也不是以往刻意学习的微笑……是不是自己转身太快了没看清啊。二叔摇摇头,没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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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6(六)12:52:21 ID: A5fnSpK (PO主)
这是他最后一次和李红桥交谈了。在那之后,二叔不仅因为生活上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还面对着二婶去世的巨大噩耗。
但在二叔忙碌之余,还是会从朋友那边的消息或者报纸上看看李红桥最近的动向。似乎一切风平浪静。他暂时没有去传达二婶亡故的消息,而是在稍稍平定心情后立刻着手于后续生活的事宜。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叔原本就是想带着李红桥和囡囡到陕西和刘大爷他们一起生活。二叔想,月末红桥的安排就不那么紧了,到时候告诉她这个消息就好。
待一切基本准备就绪,二叔收拾好了李红桥原来留在二叔家的为数不多的旧衣服,打算在31号李红桥当天最后一场歌会的时候告诉她以后的安排。下个月红桥也没有那么忙碌的日程,或许是宣布息影的好时机……
31号晚上,二叔急匆匆地去歌会结束的地方找李红桥,却被人告知李红桥已经先回旁边的旅馆休息了。
二叔只好暂时回家,等第二天早上去找人。
第二天一早,二叔罕见地起晚了。他想,自己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起床的时候胸口还闷闷的。他在窗户边透了会儿气,觉得该去找李红桥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回红桥馆了,所以直接去红桥馆找她就好。
二叔这么想着,慢慢蹬上鞋。他刚要出门,一个曾经给他打过下手,也算半个李红桥歌迷的小记者直冲到他眼前,说……说什么来着。二叔感觉就是看着那个小记者的嘴一直在动,然后他不知怎么和那个小记者出门上了车。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李红桥休息的旅馆了。
那家旅馆第二层似乎是特意为了李红桥准备,所有其他客房都清空了。李红桥的房间在最里面,在这休息是不会被打扰的。
那间房间门口站着很多人,叽叽喳喳的。二叔甩开小记者掺扶的手,快步上前挤开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人。
屋里很干净,床上没有人休息的痕迹,浴室的门已经被人撞开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二叔走近浴室的时候才逐渐浓重起来。
浴缸里的水已经漫了出来,因为大量血液的原因变成了浅浅的红色。
李红桥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长发飘在水面上。她宁静地闭着眼睛,喉咙的位置插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二叔一点都不害怕,只是不可置信。他走到浴缸边上,看李红桥左手的手腕上还有三刀极深的伤痕。
浴缸旁是一个倒下的巨大穿衣镜。镜面上还有水痕。
二叔正要把浴缸里的李红桥扶起来,已经被人架着胳膊拖出了这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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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6(六)12:55:20 ID: A5fnSpK (PO主)
“后来那小记者跟我说,那天已经八点了,他和李红桥小姐约了七点的工作。李小姐是从来守时的。可是等到八点半,也没有人下楼。小记者感觉不对,也不敢上楼打扰,只能拜托打扫前厅卫生的大姐上去问问。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回应,大家这才感觉不对,强行把门打开,发现房间根本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可是所有人都亲眼看着李红桥走进了这家旅馆。他们打开浴室的门,发现放在衣架边的大穿衣镜居然盖在了浴缸上,只留了一个往浴缸放水的小缝。”二叔声音哽咽着说,“那记者大着胆子把穿衣镜挪下来,就看到了满满一浴缸水和……那孩子回过神来,跑出门第一个找的人就是我。”
“医生告诉我,她手腕上的伤口和脖子上的致命伤是相近时间刺下的,应该是先用刀划开了手腕,然后把刀插进了喉咙里。”
“红桥当时很受人关注,她暂居的地方都有人看守。直到她被发现,都没有人靠近过那里。”
“我现在都想不明白,明明以后就会好起来的她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想不开了……”
刘大爷按着二叔的肩,想告诉他你已经做了你能做到的一切,其实死亡对于李红桥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但他觉得这些话太残酷了,所以同样选择了沉默。
我听到这里,其实一点都不意外,但还是没有想到李红桥的自杀方式会如此决绝。
我几乎看到她换上白色旗袍,开始放浴缸的水。然后扶着巨大的穿衣镜走进浴缸,把那面镜当成简易的盖子。她躺在浴缸里,感觉水渐渐漫了上来。她先用手上的水果刀割腕。因为可能找不准位置,或许未必能成功,所以割了三次。然后她想到了那只猫,所以把刀插进了喉咙。
她成功地摆脱了这个她并不留恋的世界。
尽管从来没有人教她到底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但她几乎无师自通地知道如何能死去得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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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6(六)12:56:26 ID: A5fnSpK (PO主)
二叔后来再被叫走,就是去处理李红桥的后事。她的死因太过古怪,又实在调查不出他杀的可能,故而并没有公诸大众视野,以防人们往怪力乱神的方面去猜测,引起骚动,所以只是简单地宣告了她的死亡。事发那家旅馆原本就生意红火,女歌手去世在这里的事情也没有被在职的目击者四处宣扬。
李红桥的姑姑姑父得知了李红桥的死讯,倒嚎啕痛哭。大概是因为失去了一棵摇钱树。哭过之后,姑姑姑父赶往了红桥馆,发现那里面的陈设简单得不可思议,索性开放了此处当做李红桥的故居,让歌迷影迷来悼念。
一开始有很多歌迷影迷猜测纷纭,也有一些奇怪的故事和传闻越传越玄乎,但太玄了,大家也都一笑而过。人们不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何况李红桥去世两年之后,新中国成立了。举国沸腾的欢庆声中,大家欢呼着一批又一批值得永远铭记的人。
二叔知道,李红桥真实的性格让她不会与任何一个合作过的人产生私密的深交,因此和她同行过一段的人,也只能简单地表示遗憾。
李红桥的葬礼很简单,在她的遗体被火化后,二叔将她的骨灰埋在了日渐冷落的红桥馆。很多歌迷和影迷到这里之后大失所望,二叔偶尔会来这里,放几次她唱的《万簇星》。
把刘大爷接来上海之后,刘大爷倒是对李红桥的故居很感兴趣,每次课业结束后都来这里看书打扫。
当年我真的差一点就亲眼见到她了。就差一点。刘大爷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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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6(六)12:57:11 ID: A5fnSpK (PO主)
我翻阅着刘大爷的相册,感觉现在的李红桥不再是一个触不可及的幻影,她的形象在我面前清晰起来。
“我妈之前经常来红桥馆,她有没有打听过这些事啊?”我妈那么喜欢李红桥,我觉得她也会像我这样四处找一个答案,没想到刘大爷却摇摇头:“任梅她从来不问这些,也不对这些好奇。她是非常标准的歌迷。”
我属于李红桥的歌迷吗?我应该不算吧,毕竟我不是因为她的歌才对她好奇的。
后边刘大爷又告诉我,他在上海工作之后,红桥馆曾闭馆过一段时间,只偶尔有人去打扫;等刘大爷退休之后,开启了尘封已久的大门,闲来无事就在这里坐坐。他和我不安的感觉不一样,他在这里反而很亲切。
二叔后来平平安安地活到八十四岁,囡囡成年后在美国留学,在异国他乡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二叔临终前似乎有什么预感,把自己拍摄的李红桥的照片都交给了刘大爷,他说最后总要有一些人记得李红桥。
我倒觉得,李红桥可能不太希望被人记得。这个世界一点也不适合她,至少她很少能真正体会到“活着”的快乐。
她从小因为与世隔绝的虐待,导致根本不知道如何与人沟通交流,只能习惯性地服从命令。或许她在二叔家感受到了温暖和善意,但这样的温暖和善意并没有解决她心理的问题。
二叔一时着急,说出她本身状态并不正常的事实,让李红桥更加回避自己本身。与此同时,二叔和二婶又设计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李红桥,只要李红桥“扮演”好这个不存在的自己,就能成功变成他人眼中的“正常人”。
她不断适应新的身份,并不断去迎合各种新的身份,除了做“她自己”,她能饰演好任何一个角色。
但她的内心并不会因为这些,就减少一丝一毫的痛苦。她仍然无法用真实的自己去面对真正的生活,她也不能活在没有剧本和规则的世界里。
所以二叔说要带她脱离现在的状态,她当初内心应该是崩溃的。她根本没办法以“不正常”的本我去融入“正常”的家庭,而想“正常”,就必须再去扮演另一个角色。
她对这个世界一点希望都没有。我觉得她走了,挺好。世界上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本质上也与她无关,与其承受无边无际内心的痛苦和折磨只为了奔向一个遥遥无期的美好未来,还不如干脆利落地结束这一切,至少不会再承受任何痛苦。
我想,李红桥的对死亡的认知启蒙应该是二叔处理掉死去的猫。
“死了就不会疼了吗?”
“是的。”
所以李红桥选择了和猫一样的结局。
无标题无名氏No.50524405
2022-07-16(六)12:57:41 ID: A5fnSpK (PO主)
我把李红桥叼着猫的照片插进了刘大爷的相册里,起身准备告辞。刘大爷要送我,我忙说不用了。
李红桥即使不喜欢,我和我妈也会记得她的。我感觉我在红桥馆感受到的不安,可能是来自李红桥的情绪。但刘大爷在这里感觉舒服,是因为知道刘大爷和她在某种意义上“相识”。但这下我也算个熟人,估计她不会再难为我了(虽说也没有为难过我)。
从刘大爷家离开后,天已经很黑了,我回到家时,我妈在按摩椅上泡脚一边看剧一边敷面膜,今天的晚餐是凉了的可乐鸡翅。我没和她讲述今天的收获,她嘛,还是做歌迷比较好。
和她一起看电视,看到电视剧里的主角说生前要扬名立万,身后永垂青史。我妈不禁感慨道,人活一辈子,死了要是能永远被人记住,固然是一件好事。但要是真没有一个人记得……
那也不赖。我在心里偷偷回答。
无标题无名氏No.50524427
2022-07-16(六)12:58:48 ID: A5fnSpK (PO主)
上床睡觉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的日期。距离我在红桥馆干满一个月还剩15天。我突然有了个小计划。
自这以后的工作中,我在红桥馆总以“天台容易积灰难清理”为由,每天提前二十分钟关闭天台。上一次看到李红桥的身影,就是在天台一闪而过的。一楼二楼那么多活人,她一定待得很煎熬,还不如争分夺秒让鬼静静。庸俗的鬼被这么打扰理应现身出来吓大家一跳,但李红桥只是让大家听听歌,照样吓跑了一批勤奋的打工人。
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值夜班的我一边打扫工作,一边用手机外放那首《万簇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举动博得了她的好感,或者是我已经习惯了红桥馆这个地方,身上莫名其妙的不适感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李红桥确实就在这里,我能肯定。我妈当年也不是诓我。但我没有证据。
无标题无名氏No.50524477
2022-07-16(六)13:01:16 ID: A5fnSpK (PO主)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我打工的最后一天了。可喜可贺,过了这天我就再也不用看主事的臭脸,不用听让人心烦意乱的某音神曲,不用拎着吸尘器抹布楼上楼下的跑。
为了庆祝这一天,我拿出了准备好的一身行头——一件定制的长衫,一顶宽檐帽子,加一条长围巾,非常的不伦不类。我在镜子里照了半天,还挺帅。
左瞧右瞧,我把自己的方框眼睛换成圆框的。啧,更有内味了。
无论如何,红桥馆的主人都是李红桥,我也算冒昧地知道了她的生平,也打扰了人家这么久,必须送点礼物。
她喜欢什么,我当然不知道。或许是猫,但送鬼一只猫养比送鬼礼物这件事本身还离谱。我在上班之前赶去饰品店挑礼物,结果没有一家开门。就在我要绝望之际,看到了一家早早开门上班的动漫周边店。
二次元就二次元吧。我拿起货架上的一只猫咪抱枕。这是《夏目友人帐》里的斑,猫咪老师也算一种猫咪。
如果你去年在上海徐汇区看到一个穿着长衫扎着围巾带着宽檐帽骑着单车胳膊底下夹着一只猫咪老师抱枕的疾驰而过的神经病,不用怀疑,那就是我。
我那天上班,把主事外加同事全下了一跳。改装后的红桥馆只有两种人,一是穿着长衫旗袍军阀装拍视频拍照,享用美食的客人;一种是穿着短衣的跟着客人背后收拾乱七八糟的道具外加端茶送水的打工人。而穿长衫但追着客人屁股后收拾的打工人,只有我一个。
我以前总以一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态度凝视红桥馆里形形色色的人,现如今,我似乎也以非常奇怪的方式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融入了这个东拼西凑的世界。
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不能改变我要干到最晚的事实。白天热闹的人群散去,我居然也感觉晚间安静的红桥馆有点舒服。
我走上天台,今天的夜间星星很亮,夜风也很柔和。我不客气地坐在那把花藤椅上……呃摆拍道具就是不靠谱,有点硌屁股。我把猫咪老师的抱枕拿出来,放在我身边的位置上,对着面前的空气说,我其实知道你在的,打扰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啊,我今天特意带礼物来看你的。
没有回应。我现在的状态如果被人看到,一定认为我是个大龄中二病。但我豁出去了。
我说,我知道你其实不想和我交流,也没必要和我交流,但今天是我工作的最后一天,以后就不来打扰你了。
我说礼物就放这啦,我要下班了。我这就走。
说完,我立刻起身,抬脚就要跑。这时,我的余光扫到我身后的抱枕处,好像真有一个人。她穿着白色的旗袍,到肩膀下方的长发随风而动。
我慢慢回头,站定。
李红桥端详着那只或许在她眼里有些奇形怪状的猫咪老师,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