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模式 - No.50013012


No.50013012 - 都市怪谈


无标题无名氏No.50013012 只看PO

2022-06-20(一)08:46:25 ID:TPL2edz 回应

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打过一份零工。

我家说不上穷困吧,但也肯定不富裕。每个月的生活费刚好够用的样子,挤挤还能偶尔腐败一下。那个时候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天天就混日子。

为什么我会去打零工呢?这个还真不是我缺钱。关于这个,要从那年六月份我收到的一个包裹开始讲起。



那天我上课上得好好的,突然接到条短信。我有两台手机,平时用的那台是静音的,另一台是我很久以前的号码。这号码从我小学有手机开始就跟着我,到大学有感情了,我就没注销它,而是充了一堆流量拿来上网用。当然咯,平时这号码从来不用,我也懒得静音……结果它就在课堂上响起来了。那堂课是小教室,所以虽然只响了一下,老师还是瞪了我一眼。

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来那手机一看,是一条快递短信。我当时仔细想了想,最近实在是没有买东西啊?虽然满头雾水,我下了课还是跑去把快递拿了。

这快递是个包裹,大概一张A4纸那么大吧。我看了下快递单,寄件人地址那块被什么暗红色的东西糊了一大片,看不清楚了,倒是寄件人的名字清晰可见。

这个名字我倒还有印象,但是是比较模糊的那种了。这里姑且给他起个外号,叫大猫。

大猫是我的初中同学。上初中的时候,他是全班共同欺负的对象。原因大概就是这家伙看起来傻乎乎的,而且瘦小,一看就好欺负。班里的人都以欺负他为乐,我呢,当时虽然觉得他们有点过分,但是大猫这个人有点……怎么说呢,脏兮兮的。而且他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傻,大家都欺负他,笑他脏,他就拿自己的脏当武器,什么眼看要被揍就到处洒鼻涕之类的。最传奇的一次是听说他被堵在厕所里出不去,就拿着自己的屎当投射武器,追着几个平时身强力壮的男孩子满学校嗷嗷乱跑。

因为他的脏,就连老师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我当然也是,虽然偶尔会同情他,但怎么也提不起劲去阻止那群恶劣的同学。不过始终也没加入过他们就是了。

想不到他还记得我。也难怪快递短信会发到这个陈年手机号上了……

不管怎么说,回寝室之后我就把那包裹拆了。拆掉外面的纸壳,里面垫了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触感相当恶心,看起来像是……头发。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时候我就该觉得它不对了。不过当时宿舍光天化日的,我也没想那么多,把那堆头发扫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无标题无名氏No.50016660

2022-06-20(一)11:23:49 ID: 0iSyqZV

>>No.50014145
这个长图的清晰度有点低

无标题无名氏No.50017297

2022-06-20(一)11:44:50 ID: 4x6tges

>>No.50016343
po前面说了是搬运man

无标题无名氏No.50017379

2022-06-20(一)11:47:43 ID: tpKoS78

回来啦!(^o^)ノ

无标题无名氏No.50017419

2022-06-20(一)11:48:59 ID: tpKoS78

感谢搬运

无标题无名氏No.50018424

2022-06-20(一)12:19:50 ID: TPL2edz (PO主)

>>No.50014145

无标题无名氏No.50018486

2022-06-20(一)12:21:45 ID: TPL2edz (PO主)

>>No.50016660
(´゚Д゚`)我合成的图好清晰的!
被压缩了(=゚ω゚)=

无标题无名氏No.50018538

2022-06-20(一)12:23:26 ID: TPL2edz (PO主)

>>No.50018486
发了半个月的传单,我终于还是要开学了。

没错,我的暑假就只有可悲的一个月多一点。剩下的时间是小学期,主要的任务就是做些焊接设计的活。我跟十九说了我要回去上课的事,十九出乎意料地没有说什么,只是要求我没事的时候就到店里来。

事实上我的学校离梧桐街19号并不远,只有短短的几公里路,踩个自行车十分钟就到了。这条件可以说是宽厚无比了,我当然心怀感激地答应了下来。于是,我那混日子的无聊生活又开始了——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说这件事前,我有必要介绍一下我们的班长。

班长是个很厉害的人,无论在谁看来都是。成绩优秀,年年奖学金都有他的名字。人际关系、学生工作,哪一方面他都不落下。在我印象里,班长无论对谁都是笑着的。这人好像从没有沮丧的时候,永远谦和平静,我连他发怒都没有见过。

我跟他一个寝室,几个人各自都有外号,就他一个人顶着班长的名头。我和他关系不错——倒不如说,他和每个人关系都不错。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和他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薄墙壁。

开学那天我理所当然地在寝室里见到了他。一个暑假过去,班长什么变化都没有,我拖着箱子走进寝室的时候,他正一如既往地坐在桌边看书。我瞄了一眼封面,尼采。我们这学机电的破专业,换别人看尼采我肯定会怀疑他装比。但是班长看这个我就提不起这想法,他给我的印象就是会读这种书的人。

我花了十分钟把我的行李摊开。差不多时候,寝室另外两个室友也到了。这两个人外号分别是猴子和老四,猴子人如其名,根本是个多动症患者;老四是个闷瓶子,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猴子一进来,放完了东西,就习惯性地开始到处乱戳。这算他的坏习惯,闲着无聊抓着什么东西总想玩两下。他先拿我的笔在我去年用剩的试卷上画了个王八,被我轰走以后又去玩老四的usb风扇。玩了一会没意思了,就跑去看班长的书架。

班长的书架着实有些壮观。大一开学不到半年,班长的书就填满了桌上原本的空位。他不得不自己用实验室剩下的边角料搭了个铁框架,从桌沿一直平伸出来半米宽。又过了一年,那铁书架也被填满了,他的座位简直跟mc里那个附魔台一样,别人一步也踏不进去。多的书只好被堆在上面,就这么又过了半年,现在的高度实在是蔚为壮观。

猴子走到书架旁边,开始戳班长的书。他随手抽出来一本厚实的,奥威尔的《1984》,翻了两页,显然提不起太大兴趣,又放了回去,转而翻另一本。他翻到第三本的时候,班长说话了:“猴子,别玩了。”

猴子哦了一声,手上却不停下。他又抽了一本村上春树出来,下一本是东野圭吾。尼尔盖曼,刘慈欣。没想到这时候,突然班长一声怒喝:“我说别玩了你听见没?”

我跟老四都蒙了,整齐划一地转头。猴子自己也蒙了,班长瞪着他,手里那本尼采封面都被他捏皱了。

说实话,猴子这习惯虽然欠,但我们几个也从不觉得他讨厌。主要原因在于他虽然手欠,但是他从来都是当着你面玩,而且他玩完会原样放回去,一根毛都不带少的。但今天他被班长吼了,被那个从不脾气的班长吼了。

我们三个集体傻了。班长瞪了猴子几秒,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不对,态度一下子软了。

“呃……不好意思啊猴子,心情不太好。”

我和老四面面相觑,怎么也不信班长会心情不好。准确地说,是不信他“会因为心情不好而迁怒于人”。但话都这么摆出来了,我们也不好再问。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隔了两天他再来上课的时候,脸色明显变得很糟糕。上课的时候照例他坐在第一排,竟然破天荒地走了神。我跟猴子和老四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他不对头,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显然班长并不想说,三个大老爷们讨论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老四出了个馊主意,拉他去喝酒。老四信誓旦旦地说,喝醉了什么都说得出来,他有亲身体会。我想了想,兴许他这闷蛋毛病就是这么来的。

于是我们三个拉班长出去吃夜宵。平时这种活动班长是鲜少参加的,他一般留在寝室看书。但今天他书摊在桌上,黑着眼圈,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我看他那样就知道他看不进书,过去问他要不要出去吃夜宵,他犹豫了一小会,果然同意了。



我们四个在学校南门外找了个烧烤摊子,一人点了一盘烤串,接着开始一瓶瓶灌啤酒。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为什么当初我会觉得试图灌班长酒是个馊主意——猴子跟老四这两傻货根本不能喝。我们点了半打啤酒,这两人总共才干掉一瓶半就躺了。留下我哭笑不得地看着满桌的烤串和一堆啤酒。

班长什么话都不说,闷头灌酒。我才喝到第二瓶,他已经把那点啤酒全灌进肚子里了。眼见他挥手又叫了半打,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我酝酿了半天,开口问,班长,你最近有点奇怪啊。

“嗯。最近事有点多,心情不好。”班长闷闷地应声。

我说你别蒙我了,说点真的。

这次班长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正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开口了。

“小白啊,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如果有一个会消除记忆的按钮摆在你面前,会怎么样?”

这笑话我还记得,算是比致远星还远二十光年的老笑话了。我说:“是不是,‘啊这里有个按钮,按一下看看……啊这里有个按钮,按一下看看……’这样?”

很冷的笑话,但班长却笑出了声。

“哈哈哈,没错。就是这样……但如果我告诉你,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按钮呢?”

我愣住了。如果换成一个月前的我,大概根本不会信班长的话,只会觉得他在鬼扯。但是这个月里我认识了十九,知道了世间其实有许许多多的怪异,甚至还成了我到现在都没什么实感的巡灯人。因此我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已经相信了,只等班长的解释。

“如果你愿意的话,听我讲个故事吧。”班长说。



“我上高中那年,嗯……高二的时候。那个时候……家里出了点问题吧。反正对我造成了很大影响,成绩一落千丈。我压力很大,学业,家庭,之类之类的破事,总之那段时间弄得我很绝望。有一天我走到未远江桥上,呆呆地看着江水。”

“那一瞬间我动了一下跳下去的念头。我看了二十分钟,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叫住了我。是个中年人,穿着搭配很难看的衣服,头发乱七八糟的。他问我,是不是很苦恼?我说是,然后他就给了我这个。”

班长撩开后颈的衣领,给我看他的脖子。我凑过去,夜间昏暗的灯光下,我依稀看见他的皮肤上有一块微微的隆起,正圆形,不仔细看的话可能会以为是个蚊子咬的包。

“就是这个,手术植入进去的,代号是Painkiller,‘止痛剂’。只要按下它,我就能忘掉一小时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在笔记本上记好一小时内发生的事,然后按下按钮,我对那一小时的记忆便仅剩那几行文字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我从不见他有负面情绪——他只需要一按按钮,再大的烦恼和愤怒都一忘而空。对他来说,忘记了的事情等于纸上短短的几条记录,而对这样没有实感的事情,人是很难生气的。

“现在你明白了么?我其实是个骗子啊。”班长自嘲地笑。

“可是你还没说,为什么你会突然这么……呃……”我一下子有点词穷。班长接道:“不正常?”

“嗯,对。为什么你突然就不正常了?”

班长叹了口气。“因为它失效了……Painkiller,失效了……”

“抹去记忆的时间正在逐渐变短。”班长灌了两大口酒,说。“一开始只是一两分钟。五十九分钟,五十八分钟……后来是以十分钟为单位减少。直到现在,抹去记忆的时限已经只剩十五分钟了。我不知道如果这个时限扣到0,我的生活该怎么继续……”

我沉默了。——我无法回答他。

班长似乎本来也没有指望我回答。他喝完了最后一瓶啤酒,看着一片狼藉的桌子,眼神有些迷离。他看了看表。

“白羽啊,到现在,正好十分钟。今晚这点谈话,我不会记下来。到了明天,我只会记得‘我告诉过你Painkiller存在’这件事,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班长满意地笑了。他带着酒后的微醺,把手伸向自己的后颈。那动作就像是被虫子咬了一下,伸手去挠——但我看到,他的眼里有些光彩一下子消失了。

也许是醉了吧,他嘟囔着趴倒在桌上。早已是深夜了,黑沉沉的夜里安静得只有蝉鸣,路灯和烧烤摊的灯泡把昏黄的光洒在闷热的夏夜里。



我没再去问他那个晚上的事情。班长的本意也许是让我再问他一次,来证明他确实忘记了——可我不需要证明,我已经相信了。

那天之后班长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的压力兴许已经在那几杯酒间消去了不少。我意识到,即使是这种听起来像是科幻小说的技术,大概也没办法抹去所有的烦闷和苦恼——像这样大醉一场,对班长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但我心中始终有些隐忧,如同晴空中飘荡的阴霾。

班长这么下去真的好吗?

无标题无名氏No.50018588

2022-06-20(一)12:25:21 ID: TPL2edz (PO主)

>>No.50018538
我无法确定,所以那一周我去梧桐街19号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十九。

听我说完,十九纤细的眉头好看地卷了起来。“这不是现在该出现的东西。”她说。

“什么意思?”我原本只想请她帮我出个主意,又或者只听我说说也好,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十九没说话,抬起头看了一眼我身后。元宵软绵绵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字面上的意思,这技术现在不该出现。”

带着花香的凉风拂过我身侧,落在了我身边的空位上。元宵在我身边坐下了,我隐约能感觉到她的存在,甚至视野边缘还有偶尔浮现的裙角,但转头去看,旁边的座位又空无一人。

“巡灯人不止要管妖异精怪,连黑科技也是要管的。”元宵用了个梗味十足的词。“有些技术就是会莫名地出现在世界上,在它出现之前找不到任何相关研究。这种‘凭空出现’的技术,多半都对这世界没什么好影响。巡灯人巡守万家灯火,这些会造成混乱的技术,也在我们的业务范围内。”

我说,我觉得“Painkiller”好像也没什么危害啊?

元宵冷笑一声。“你再想想你那班长,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我哑口无言。

十九拍了拍手,“好了,元宵说得对,这事我们确实要管。我不懂这方面,让元宵跟着你吧。”

我说元宵不是出不了这个院子吗?

“没错,我出不去。但是我并不用出去啊……”元宵轻轻地笑了。



我答应过班长不把Painkiller的事告诉别人,但我已经告诉了十九和元宵,姑且算食言了。我当然知道这不太好,所以我还是打算跟班长如实交代。



元宵对此不是很赞同。“明明现在瞒着他比较方便……”



其实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执着。但是元宵既然这么说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从更实用主义一点的角度说服她:“现在告诉他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得到更多的信息。这多少能节约一点时间吧?”



元宵拖长了声音,“嗯……既然你这么坚持的话。”



我知道她同意了。于是,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我在回寝室的路上截住了班长。



班长今天仍然是老样子,下课别人都去食堂吃饭,只有他直奔寝室,手里还端着本书。他有记日记的习惯,使用Painkiller之前他一定会记下之前发生的事。现在他一定也把日记带在身边吧?我这么想着,对他说:“班长,我们谈谈。”



“嗯?怎么了?我要回去看书……”



“是关于,‘那个东西’的。”我压低了声音,刻意地做出明显的唇语。班长立刻懂了,他收起手里的书,转过身,“跟我来,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跟着他返回了教学楼,走进实验室楼层,看着他掏出钥匙,打开一间实验室。班长跟老师关系很好,会有实验室的钥匙我并不奇怪。我走进实验室,顺手带上了门。



这是一间化学实验室,靠墙的橱柜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化学药剂。班长坐在桌子上,手里仍然拿着那本书。



“说吧,什么事?”



“嗯……首先,我要向你道个歉。”我稍微低下头,吸了口气,“关于Painkiller的事,我告诉别人了。”



班长的神色立刻变了,变得有些冰冷,隐含着怒意。我知道他要生气了,抢在他说话之前,我给出了我的筹码。



“我没有透露任何关于你的信息。对方也不认识你,不会找到你头上的,放心吧。而且……”



从这句话开始就是在骗人了,我在心里苦笑。元宵不在此地,但这位电子幽灵却确实地已经把班长看了个清清楚楚了——借助从我口袋里探出来的手机摄像头,和手机的麦克风。



但对于这个我倒是没有负罪感。而且我也并不担心他翻脸,因为我还有决定性的底牌。



“……Painkiller在逐渐失效对吧?”



“我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嗯。对方说,也许可以帮你找到当时提供Painkiller给你的那个人。”



班长猛地凑近过来。我没预料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时间还有点意外。



“真的?对方是什么人?”他说。



“她们是……”我刚想说,耳/机里却传来元宵的提醒:“小白,别说。”



她这一声提醒突兀得很,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我话卡在嘴边,支吾了两下,忽然急中生智:“呃……我也说不太清楚,总之很厉害的,我见过她黑进数据系统。”



“是吗……”班长带着怀疑,坐了回去。



我好不容易才勉强兜住这个卡壳,但肯定还是被他注意到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全信,不过哪怕信一半,也算我赢了。



耳/机里,元宵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原来鬼也有松口气这功能的么?回去之后要问问元宵——我一边想,一边开始问班长。



“关于那个人的信息,你还记得多少?”



“我是在未远江桥上遇见那个人的。当时我正打算跳下去,那个人拦住了我,给了我Painkiller。”班长低着头,咬着拇指上的死皮。“他看起来有点老,但是白发不多,也没有秃顶,只是头发跟鸟窝一样乱糟糟的。他说他是天京大学的教授,退休之前做出了这份成果,但经费不足,临床验证无法进行了,所以才会上街找志愿者。嗯……另外,他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很奇怪。”



有点老,天京大学,乱七八糟的衣着和发型。我以隐蔽的动作将放着手机的衣袋前倾了些,确保元宵那边能够听见,然后问:“还有吗?”



“我……我想不起来更多了。”

我看着班长,他仍捂着额头,皱着眉头苦想。我仔细审视着他,试图在他的眉眼间找到些犹疑,或是别的什么破绽,可理所当然地我没找到。我只得老老实实地放弃。



“好吧,这些我会转达给那个人的。如果你能想起什么别的,再跟我说吧。”



留下这句话,我转过身,打算离开。可是门把手不知为什么根本转不动,我试了半天,班长才注意到。



“实验室的门有点问题,你往上抬一下。”他说。我依言向上抬了抬门,门把才咔地一声转动了。我回身带好门,离开了教学楼,“如何?”



“我又不是神仙。”元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需要一些时间,你找个时间来一次店里吧。”



下午下课之后,我放弃了在食堂吃晚饭的计划,踩起我的小自行车,直奔梧桐街19号。十九给了我这里的钥匙,我打开门,钻进平时待客用的那幢小楼。



这里也是十九的办公室,放着一排排的档案柜。十九今天不在,我按惯例坐到她桌子对面的沙发上。这个位置平时是给客人用的,不待客的时候就是我的专座。我刚坐下,元宵的声音忽然从我背后冒了出来。



“我找不到这么一个人。”她说,“天京大学,我查了近10年来退休或者将近退休的所有教授名单,并没有研究这一方面的。”



“那外貌方面的线索呢?”我不抱什么希望地问。元宵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头:“笨啊,几年前的外貌特征到现在还有什么用啊。几年时间,对方就算是去变个性都够了。”

这下子线索断了。原因可能有两个,要么是那人没有说真话,要么就是……班长也在骗我。



“我现在正在检索近几年来国内国际发表的相关论/文和研究成果,不过我觉得希望不大。”元宵绕过沙发,在我斜对面坐了下来。我还是看不到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得到她在那儿,“不该出现的禁忌技术大部分就是这样,无头无尾,好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突兀。我让十九去想办法了,你这边最好也试着找找其他线索。”



原来十九是干这个去了。我有点好奇她到底会有什么办法,却突然听见元宵的要求。“我?我怎么找?”



“线索断裂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你想过没有,也许是你的班长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谎言?他只要在日记上写下精心编制的故事,然后让自己失去60分钟记忆,就能连自己也骗过去。”



我想了想,顿时吸了口凉气。这么说,班长对我们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不是真的……



“另外,既然那个给他Painkiller的人可以让他忘记一小时内的事,那是不是也可以让他忘记更多呢?”我感觉到元宵理了理头发,把垂下的发梢顺到耳后。“这些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我们没办法否定它们,所以在十九去‘想办法’的时间里,你就试着去找找这些吧。”



“我要怎么做?”我问。



“不是太难。首先,想办法找一找他的日记吧。



按照班长那样的生活方式,日记一定是不可缺少的。并且他一定会把它带在身边,从不离身——因为他随时有可能需要在上面做记录。我印象里班长没有带笔记本的习惯,所以他的日记应该是存在手机里。



手机还算好对付,我让元宵顺着共用的wifi黑了进去。果然,在他手机的备忘录里,我们翻出了以兆计的文字记录。这些文字记录非常琐碎,记录的内容主要是班长认为比较重要的事情,每一小时记录一次。例如答应了某人某事,或者向某某传达了什么消息之类,根本是彻头彻尾的流水账。

无标题无名氏No.50018645

2022-06-20(一)12:26:55 ID: TPL2edz (PO主)

>>No.50018588
这堆流水账里偶尔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尼采语录,有时候还有非常情绪化的青年文摘式尬句。最新的一条里我看了半个小时,实在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还弄得自己头晕眼花,干脆把手机一扔,倒在床上。



现在我完全没有头绪,能想到的办法只有等元宵找到那个给了班长Painkiller的人。这种时候如果十九在这里,她肯定有办法。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十九根本没有手机,想联系她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我这么想着,从旁边随手抽了一本书来。



我旁边就是班长的书架,顺手抽出来的正好是一本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班长看来很崇拜尼采,页面的空白处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笔记。我读了两页就读不下去了,尼采跟我相性确实不好,越看越头大,于是我干脆看起了班长的批注。刚翻了一小会,有人从我手里把书抽了去。



“就你,看得懂尼采么?”班长一边损我,一边把书签放好,塞回书架去。



“看不懂,不过看批注挺有意思的。”



班长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很快就把书放了回去,四下打量了一圈,刻意压低声音问我:“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给他Painkiller的那个罪魁祸首。我想了想,答道:“还没有。找了天京大学最近10年的人事档案,没有一个跟你说的沾的上边的,现在正在翻学术期刊和论/文记录。”



“能不能……快一点?”班长问。



“怎么了?Painkiller撑不住了?”



“嗯……它的递减速度越来越快,到现在已经只剩三分钟了。按这个速度,明天就会降到0……我不知道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皱起眉头。就算他这么说,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元宵也不是神仙。于是我说:“好吧,我去跟她说……”



话说到一半,我的手机响了。



第二天早上,我又一次去了梧桐街19号。这一次随行的还有班长。



十九早在店里等着我了,看见我走进来,她对我笑了笑。昨天正是她打电话来,告诉我那件事有头绪了。



“你说的人……就是她?”班长问我。他看起来相当焦躁,连声音都懒得掩饰。还没等我回答,远远坐着的十九忽然开口了。



“很遗憾,我们没能找到任何关于你说的那件研究的信息。”十九端坐在桌子后面,那把转椅对她来说有些大得过分,看上去就像是她整个人都陷在里面一样。“人事调动记录、学术文献,甚至全国每一所大学的科研经费流向我们都查过了。”



“那为什么要让我过来?耍我玩吗?”班长问。



“那是因为,我通过一些……嗯,关系,找到了类似的东西。”



十九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她从里面取出一根小小的玻璃管,里面装着一株看起来像是草叶的什么植物。



“这是什么?蒜苗?”我凑过去,仔细端详那玩意。那根草叶生/长在一小份土壤里,密封的玻璃管里它仍然鲜艳欲滴。十九轻轻敲了下我的头,示意我先一边去,然后说:“我听小白说,Painkiller的效力快要消失了对吧?”



“对,我早上试了一下,效果已经只剩90秒了。”班长盯着那根草叶,好像要把它看出花来。“如果你有什么办法……”他顿了一下,努力放软了语气,“请赶紧帮我解决了吧。”



他的神经已经绷成了一条线,我看得出来。他快被巨大的不安和压力压垮了。



“先不要着急。”十九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你知道吧,依赖Painkiller而活着是畸形的。”



班长猛地抬起头:“我姑且还用不着别人来教我做人。”



十九摆了摆手,“不,没有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趁Painkiller失效的这个机会,要不要试着离开它?你自己也知道吧,这种扭曲的人生不会有好的结局。”



我吃了一惊。十九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是等于在刺激班长么?班长压力已经很大,万一他那根神经崩断了,现场的气氛可就糟糕了。我把目光转向十九,她脸上仍然带着微微的笑容。



“……你说的我也知道。”



这次声音居然是班长。我在他脸上竟然看见了犹豫和不安。



“我以前也想过停止使用它,可是……体会过一次方便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人有那么多痛苦的回忆,有那么多不想面对的东西,只需要按一个键就可以全部扔掉,不好吗?”



“不好。不能任性地选择想要的记忆,不能逃避讨厌的东西,这才是人类。”十九一字一顿地说。



这一次班长沉默了好久,久到我都以为他站着睡着了。但他终于还是抬起头来。



“你说得对。”



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后,他好像一下子轻松了。“你说得对——我要去面对我该面对的一切。那棵草就请收回去吧,我不需要它了。”他把手伸到脑后,“我现在就把Painkiller用完,从此之后它就和我再无关联了。”



啪嗒。我听见微小的按压声,班长眼里随即茫然了一瞬间。他很快又按了一次,一次,啪嗒,啪嗒。终于,他带着笑容放下手来。



“好了,现在我无论怎么按,记忆都不会消失了。Painkiller用完了,我要和它告……”



忽然间,他的瞳孔缩小了。班长僵直在那儿,一动不动,连笑容也凝固在脸上。透过他的眼瞳,我看到的竟然是巨大的恐惧。



“小白,看好他。”元宵轻轻地在我耳边说。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我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



“给我……”从班长口中,发出梦呓般的低语。十九的笑容早消失不见了,她冷着脸,问:“给你什么?”



“别装傻。刚才那棵草,不是能让Painkiller恢复作用么?”



十九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想起来了是吧?”



班长显然很吃惊,他抬起头来,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阴鸷,和惊讶。“你怎么……”



十九用纤细的双指捏住那根玻璃管,把它竖在空气里。她答非所问地曼声长吟,是悠扬如鸟歌的古音。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发音,只知道她说的是中文。



“北百三十里,曰发枞之山。其上有忘忧之草,食之已忧思。”元宵悄悄地给我解说,“山海经。这是灰卷的内容,只有历任的凰才知道的。”



“灰卷?凰?”我一脑子问号。班长显然也没听懂,他低声吼道:“你在唱什么东西……!”



“忘忧草。”十九回答道,“传闻忘忧草的叶子入口即化,但只要还含在嘴里,就会像你这样失去记忆。等嘴里的叶子化掉,过上一会,那些失去的记忆就会回来。我想你那所谓的Painkiller,恐怕只是将忘忧草提取出来注入了你的身体,按一下按钮就释放一点。这几年来,为了保持你的回忆不浮起来,那些被注入进去的忘忧草精华每一天都在消耗。再加上你不断地使用,到了今天,终于耗尽了……”



班长忽然安静下来。



“……那也就是说,只要把那棵草吃下去,就能忘掉?”



“是的。”



“把它给我。”



“不行。”十九缓缓摇头,“直接吃,会死。”



“我说,把它给我!”



班长猛地暴起,扑向十九的桌子!



我现在才理解为什么元宵让我早提防他。事情都这样了,我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班长按倒在地。本来班长就是个书呆子型的人物,此刻尽管他红着眼睛死命挣扎,却仍然逃不脱我的钳制。



“ntm到底想干嘛!”我贴近了冲他大吼。班长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疯子般的狂吼:“你不懂!有些东西我tmd不能想起来,绝对不能!放开!”



“跟你说了直接吃会死,你特么神经病吧!”



“我不能想起来!不能!!!”



他撕破喉咙般狂啸,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挣。我心思放在跟他说话上,手上不免松了些,竟然被他脱出了手来。我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根玻璃管死死地抓在了手里。



班长毫不犹豫地将玻璃管塞进了嘴里,咔嚓一声咬碎了。他嘴上根本没有留力,锋利的玻璃碎片扎进了他的舌头和嘴唇,插进牙龈和上颚。鲜血很快从他嘴里往外渗了出来,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露出了终于安下心来一般的安详表情。



这场面实在太诡异了,我不自觉地松开了手,班长便软软地倒在了桌面上。



“他已经疯了,小白。”十九说。我抬眼看去,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而我背后,元宵好像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班长进了手术室,医生说要把他口腔里的玻璃碎片摘出来。十九陪我来了,我们两个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座椅上, 旁边也有零零散散的人,却都是焦急的儿女或是父母, 要么就是来回踱着步的丈夫。我们这两个不怎么着急的倒显得有些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