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迄今为止发生在叶简身上的怪事一定和路大夫有关。
但是……为什么要让我体验一遍他的记忆啊?
这段回忆显然是从路大夫还在上大学的时期开始,算算时间,这时候我还在上初中吧。
我的嘴无法自控地说起话,“我只是有点困,没有关系的,等一下的面试完全可以正常进行。”
我慢慢放松心神,让身体跟着路潇然的记忆走剧情。这段回忆显然从路潇然面试新生开始,那么他这时候至少大二了。我还没轻松太久,有新生敲了敲门,喊我的那位兄弟高声喊“请进”。我看到进来的人,险些笑出声。
原来刚上大学的叶简看上去这么傻,他戴了副黑框眼镜,举止拘谨但硬拗出一副高冷神色地站在门外,“请问面试可以开始了吗?”
原来路潇然是让我从他跟叶简认识开始看。
从我被拖进记忆里开始,我还没有照过镜子,不过从面试中叶简不断瞟过来的眼神里,应该能推断出路潇然的身体长得一定是丰神俊秀。叶简才出去没多久,刚刚喊醒我的那兄弟突然“咦”了一声。
我问:“怎么了?”
“你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一看自己的脸吧。”那兄弟捂住脸,“你睡到脸上压出褶子来了!难怪刚刚的新生一直在瞅你。”
……草。
路潇然并没有打算让我在记忆里待太久,我不断地跳跃着时间节点,从面试上认识叶简,到关系越来越好,到叶简调宿舍到路潇然那屋。我能确定的是,至少在他俩刚认识的这一年,还没有发展到后来可能存在的那种关系。
叶简之所以叫小叶总,是因为他哥是叶总,他是他爹的老来子。叶简大少爷脾气,刚入学跟宿舍人处不好关系,而路潇然是个没脾气的人,乐于助人到了一种我忍不住落泪的地步,他甚至会因为舍友抱怨食堂不好吃,就隔三差五在宿舍给同寝的几个人开小灶。叶简刚开始过集体生活就认识了这么贤惠的人,可想而知从那以后只要不上课,他就成了路潇然的人体挂件——现在是我的。
路潇然的耐心好到我都觉得不正常的地步。他就像完全不会拒绝别人似的,直到某个周末,他收到一条陌生人的消息,要外出,却拒绝了叶简的陪伴。
我不禁有了几分兴趣,我在他身体里一路倒地铁倒公交,进了一家超市买了两大袋子零食和玩具,又七拐八绕,最后在一家孤儿院门口停了下来。
我的记忆里没有路潇然报名了孤儿院志愿服务这回事。
看门的大爷坐在摇椅上,见有人来,眯着眼打量着我。
“老伯,是我!”
“是潇然啊。”大爷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满脸的皱纹都因路潇然的到来而舒展开来,“这几周是不是很忙啊,一直没过来,孩子们都念叨你。”
“是有些事绊住脚,不过也是我没安排好时间。”我听到我自己的身体这样说,“院长妈妈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就是总念叨你。现在孩子们都以你为榜样呢,咱们院里出来的孩子也能上那么好的大学。”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路潇然永远都笑眯眯地照顾着身边的所有人。
也许因为他过去近二十年始终都是这样过来的。
那天早上我在孤儿院里跟小孩子做游戏,陪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说话,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中午去食堂帮忙做饭,然后和大家一起吃。我困在路潇然的身体里百无聊赖,但他似乎一点也不烦。到了孩子们该午休的时候,身体熟门熟路地往宿舍楼顶楼走,打开了其中一间房的门。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我精神为之一振,路潇然在孤儿院的房间里居然放着大量的诅咒之物。
他掏出手机再三确认了那个不认识的家伙发来的地点,将一沓符咒、一只银烛台和一面银镜塞在包里,戴上墨镜出了门。
看他熟稔的样子,这种事恐怕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路潇然继续倒地铁,到了和人约好的地方,上了一辆黑车。车子将他拉到了别墅区,看来除灵的委托人挺有钱。路潇然经验非常丰富,大致听委托人讲了讲,就确定了作祟鬼魂藏在别墅三楼的浴室里。我大致搞懂了他的除灵步骤,墨镜确定恶灵位置,用银镜照射恶灵使之丧失行动能力,然后烛台了断,干脆利落。我原以为他那种滥好人的性子会对哭天喊地的鬼怪毫无抵抗力,没想到在外干活的时候,路潇然居然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
“他欺骗我几年青春,我替他人流都做了好几次,他怎么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甚至把我推倒在这里!你知道全身的血流尽了才死掉是什么感受吗?”女鬼冲着路潇然哭喊。
“我懂你的心情,只是人鬼终有别,他对你做出不好的事,果报也一定会报在他身上。”路潇然道,“你们的纠葛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人。”
“你都没有怜悯心吗?”女鬼的神色不免怨毒。
路潇然摇摇头,“抱歉,只是按你的叙述,他并不是故意的,只是过失杀人而已。即使是法律,也断然没有因为过失就判人死刑的道理。”他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灭杀你,只是送你去往生罢了。”路潇然掏出符纸贴在女鬼头上,“走吧,尘归尘,土归土,别再眷恋人世,开始你的下一段旅程吧。”
路潇然迅速地完成订单,拿钱走人,连饭都没吃就回到孤儿院。他不是关泓一那种有资格证的天师,一次除灵的费用远远低于关泓一告诉我的市场价。他在孤儿院住了一晚,隔天很早就离开,走之前数出三十五张红票子,压在院长办公桌上的笔记本下面。
路潇然的大学生活就是这么无聊,上课,做实验,照顾叶简,回孤儿院,除灵,再回来上课。看上去时间过得很慢,其实没用多少工夫,叶简和路潇然就都该毕业了。
大学这些年路潇然又收集了更多的诅咒之物。他稳定地读研读博,28岁就博士毕业进了医院。人事变迁,许多同学朋友都渐渐失去联系,但叶简始终如昔日的挂件一般黏着路潇然。连叶简他爹和他哥都对路潇然赞不绝口。看他俩那架势,如果路潇然是个女的,或者叶简是,他们早就把这俩人灌醉扔一屋里了。路潇然年纪轻轻前途光明,他温和谨慎的性子为他赢得了一大票患者及家属的好感。自从他来了产科,婴灵数量急剧减少,那些被父母打掉而心怀怨恨留存于世不得解脱的婴儿一批批地被他送走往生。如果关泓一在,他一定能从路潇然身上读到他这些年究竟积攒了多少功德。
“……像你啊,大难不死一方面是你这个人功大于过,前二十年没害过人,也没什么恶念,积累功德自然有天相助,不然怎么能遇到我不是?还有一方面,你们家祖上几代都是本分善良的人,这就是祖宗攒下来的阴德,庇佑着子孙。”关泓一对我说。
“那那小王八蛋作恶多端,老天怎么不收他?”这当然指的是言岭。
“他啊,他祖上也是积攒下功德的。什么时候他消耗光了,什么时候报应就该到了……”
所以我更奇怪了,路潇然属于那种行善积德自有天佑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猝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