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扣面具之前什么都没想,完全是身体行动快于思考的不走脑子行为。
三个孩子听到声音转身回头,一个个都被我吓得够呛,看上去最小的一个女孩当场就要尖叫起来,老大则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老二缩在他哥哥身后,我们面面相觑。在孩子们看来,我应该是个通身漆黑的无脸怪物。
老大在他们中应该是最冷静的,但此刻他的腿也在哆嗦,脑袋上往外沁冷汗,老二的手把老大的衣服抓得死紧,老幺已经满脸眼泪。
我向前一步,几个孩子就往后退一步。
刚刚太险了,幸好他们似乎在做需要背着父母才能完成的事,为此不敢惊动大人;幸好大孩子捂住了他妹妹的嘴,否则我也许会重复在莫里森鬼宅的极限冲刺。
不过,子时应该快到了吧。按照孩子们的说法,到时候会敲钟,然后他们就无法再扶乩请灵?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子时之后,宅子里会产生新的变化?
想了想,我觉得赌一把是很有必要的,大不了撒腿就跑。看他们害怕的样子,我咧开嘴,尽可能狰狞地笑了一下,“你们说,我是人,还是鬼?”
“是鬼——怎么会有影子?”我慢条斯理地说,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我的影子。
三个孩子大气不敢出。
“可是人,怎么会没有脸?”我加快了语速,逼近这几个孩子,“我的脸在哪?你们看见我的脸了吗?”
“哐”地一声,老二软软地掉在了地上,撞到了桌子,装米的盆掉在了地上,看得我的心在流血。我冒着危险进来本来就是为了阻止他们抹去米盘上的字迹,现在好了,连扶乩请灵都被我打断了,会不会产生恐怖的后果都不清楚。老幺翻了个白眼昏在了老大怀里,只剩下老大一个人,死命抱着他妹妹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我很有原则,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放过你们。”
老大吓得拼命点头。
……有那么吓人吗?我也没干什么呀?
啊,忘了,他们刚刚可是在聚精会神地玩通灵游戏啊,结果突然被我闯进来,我还没有脸。
咳,恐吓小孩是不对的。我压低声音,凑近他的脸,“刚刚,你们问了什么,米上写了什么?”
老大也吓哭了,“我想知道我爷爷有没有什么没来得及交代的遗言,我爷爷只说了一个字。”
“是什么?”
“是‘逃’。”
逃?又是逃?
孩子被我吓得够呛,一看就是我问什么就说什么的状态。我的时间不多,疑惑却很多,便问:“院子最深处住着什么人?”
“谁都没住,那是空房子。祠堂旁边的屋子,我老汉从来不叫我去。”
“那这栋大院是谁盖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院子从我出生就有了!”孩子叫道,向我伸出手,递给我一只铜铃,“这是我爷爷招魂幡上的铃铛,你有事自己问他,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略一思考,接过铃铛,“最后一个问题,一会会敲钟对吧,敲钟之后会怎样?”
“我老汉说,敲了钟,所有人都要赶到主屋,给我爷爷出殡。”
回魂夜大晚上出殡?
“很诚实,我也会言而有信。”随后我迅速地转身出门,藏在耳房后面。没过多久,三个孩子里,大的背着抱着两个小的,跌跌撞撞地往院子另一侧跑。
我靠在墙上,整理分析所有已知的信息。
第一,林家大宅是阴宅,有人在养鬼,地点在最深处的院子,具体是谁在做这件事暂时不明。我看到的白衣女鬼和林叔叔梦里的“它”究竟是不是一个东西,仍然未知。
第二,我想林家或许没有寻常意义上的族谱。所谓族谱,大概就是祠堂的灵位群。每个林家人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灵位,哪怕他从来没有回过老宅。想销毁族谱上自己的名字,普通的手段做不到。
第三,有人意识到了某些古怪的事也许跟宗族有关,但是已经来不及逃走,只能嘱咐子孙远离东川,逃离东川。但逃走也没有用,东川始终召唤着林姓的子孙。
第四,我不知道到底缺了哪一环,但是很显然“它”暂时还没有发挥出林叔叔梦里那样的吞噬同化一切的实力。至少我在院子里逛了一大圈,没有任何被吸引被召唤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是外姓人?原因暂时不明。
第五,林修文爷爷说“头七亡人归位”,这个头七指的应该就是六爷爷的头七,也就是今晚回魂夜。他会回到大宅,然后呢?给头七还没过的人出殡?那么林家人要林修文和林叔叔在阴宅里度过回魂夜,又是什么居心?他们也要帮忙出殡吗?林家人是否只是要保证,他们两人在子时出殡开始是待在屋里,好喊他们一起去?我想起预言镜里的景象,没错,林修文晚上一定被喊走去出殡了。
至于“它”的构成……
从言岭的罪恶行径反推,可知我此行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会送命。回最深处的院子继续探索,或许可以在“它”还无法同化的时候就解决它,但是成功率大概低于0.1%。回林修文那里,或许可以保护到他。
怎么做?选择又一次摆在了我眼前。
我没花几秒钟就做出了决定,回林修文那里。刚刚我已经放弃了他一次,不能为了虚无缥缈的冒进念头再放弃一次。
我正打算往林修文住的院落走,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不对,我有一件事从开头就做错了。”
我不信恐怖的林家鬼宅里,会有对这个家族的秘密一无所知的成年人。我刚刚忽视了一个最不正常的信息,普通办白事的人家,怎么会收留一个陌生人住宿?
普通的陌生人也不会找借口非要住进办白事的人家里!
从一开始,收留我住宿的中年女人,也许就知道我不对劲。但她肯定想不到,我是为了林修文而来。
那么,她为什么要收留我?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为了给家里养的鬼增加养分,倒是有可能。反正跑山里旅游出事的风险本来就很高,我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失踪一个人,没人会注意。
可我显然很不对劲,我害怕别的房子不够大可能宰客,难道就不害怕挂满白幡的人家晦气?只是我当时心忧林修文,没有注意到这点违和感。我看上去装扮得像个登山客,甚至还带着“登山杖”,一点也不像捉鬼的道士。何况关泓一告诉过我,他们很重因果,不会无缘无故插手乱干预。
收留我住宿的中年女人,不需要请示别人就把我放进来,说明要么我无足轻重,要么她可以做主。前者可以排除,一个充满了秘密的地方,所有的外来客都应该被严加注意。
既然她可以主事,她一定很了解养鬼的勾当,以及,应该很了解鬼。
我掏出大孩子给我的铃铛,招魂幡。
凯撒和路潇然说过我像什么来着?
我身上阴气弥漫,浑似个鬼。
在林叔叔的梦里,“它”吞噬、同化,在“它”无边无际的看不见的身躯里,无数意志游动穿梭,共同构成了“它”。
大宅是深渊巨口,不管我是人是鬼,自踏入大宅起,在他们眼里都是食物。
我油然升起一种愤怒。怒火啃噬着我的心,就像第一次从关泓一那里得知言岭装模作样几年全是为了换我的命,甚至卖了我的生辰八字给我结阴婚换钱那时一样。
为什么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可以如此轻贱我们的生命?是不是什么东西你们只要看上了,就默认是你们的了?我也是,林修文也是,我们倒霉,就因为我们不像你们一样懂这些害人的勾当、好坐享其成不劳而获吗?
愤怒驱使着我做出了我从未设想过的决定。
“不去找林修文。我要让你们知道,不管是人是鬼,敢拉我入局,就要做好我说了算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