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没有人送我回凯撒那里。卢克雷齐娅大约要敲打敲打路德维希二世吧。幸好我记得路。我一个人在幽暗的走廊里行进,不断地接近着那个昔日会提着灯为我引路的男人。拧开了他们捆我的那扇门,我走进去,敲了敲里间凯撒的化学实验室大门。过了一小会,凯撒打开了门。
“公爵,卢克雷齐娅小姐叫我回来找您。”
长长的鸟嘴对着我的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看我干什么,说话啊?
“进来吧。”他让开了位置,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他的实验室。里面的长桌上摆着放着小工具的架子,还有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里面都是什么。墙边的架子上也是各种各样不透明的瓶子,长桌边上居然还有水龙头,真是不可思议。
灵界照明真的很糟糕,幸亏凯撒早就死掉了,否则在这种环境下办公和做实验提纯执念迟早得瞎。
他从桌上拿起一块鸽子蛋大的酒红色宝石展示给我看,“憎恨。”
“真漂亮啊。”我由衷地赞叹。虽然屋里照明就那样,但宝石的核心处仿佛闪耀着诱人的光芒,让人看了就舍不得移开视线。“谁能想得到那些恐怖的鬼怪可以变成这样美丽的宝石。”
凯撒将宝石攥在手心,“当心不要被它迷惑陷进去了。”他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瓶子,将憎恨的结晶丢进去。“我刚刚结束我的工作,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你的问题了。克莱西娅交给你的面具呢?你带了吗?”
我有装在身上,本来打算负荆请罪之后问一下面具的异样之处。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自封口的塑料袋,打开来交给了凯撒。他展开面具,铺在桌面上。在桌上的工具架上找到一把小刷子,戴上银丝手套,蘸了某种浅绿色溶液,刷在出现了细线的那一面。
这一幕太诡异了。我居然在看五百年前死掉的亡灵做实验。
“任何灵异物品使用起来都不是毫无副作用的。”凯撒说,“稍微节制一些吧。”
“是是是,我记住了。”
他等待了一会,从旁边的水池子边上拿起一块鹿皮,细细打磨着面具内面。他倒是不怕我偷学,反正核心技术我也不清楚,但我真的好无聊,又不敢动,只能不断地把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再移回来。
打磨完成后,他把面具擦干,再浸泡在另一种透明的溶液缸里,几秒钟后取出,晾在架子上。它跟卢克雷齐娅交给我时已经别无二致,甚至更加细腻光滑。不知道凯撒想到了什么,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又摇摇头。我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随后,凯撒抬起头看我,“如你所见,这是我的工坊。”
“嗯,嗯……呃,很全面。”
凯撒凝望着我,我寻思我没说什么不对的。半晌,他叹了口气,“我并不反感技术人才。”
“哦哦,那很好啊。”
呵呵,这也太尬了。
说点什么让自己看上去聪明一些的话啊,快说啊!他娘的,我怎么什么也想不出。
我几近绝望地一言不发。
“执念的结晶是很安全又精纯的能量体。如果可以的话,多收集一些吧。”
“我要怎么做?”
他从口袋里掏出我的倒十字挂坠,挂在我的脖子上,“它拥有很强大的力量。你使用得太频繁了,我都忍不住有些心疼,真是暴殄天物。它被乱七八糟的执念弄脏了,我花了一些时间才重新清洁了它。”
“公爵,您真是太慷慨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您……”我顺嘴就来。
“打住打住,不要把我当普通人来糊弄。”凯撒叹道,“我自认我很有诚意。”
我也自认很了解您。
算了,此路不通,换一个人设继续演。我低下头,“我明白,只是……对不起,我有时候未免会因此感到惶恐。”
“你不需要这样。你是很特别的。”即使过去了五百年,凯撒举手投足间的风姿依旧令人难以忘怀。随口的一句话都会令人生出一种“他赏识我”的错觉。
“……您这样称赞,我真是不敢接受,还请您就把我当做普通的下属来对待吧。”
我有什么特别的?我特别的地方只有体质。言岭那个孙子,拜他所赐的倒霉体质是我无数次差点死掉,以及现在不得不在一个心思难测的上司手底下打工的悲惨人生的根源。
凯撒这个人啊,是个喜欢玩弄权术与诡计的阴谋家。看似他热情邀请我进入了他的私人工坊,又让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带着我逛园子,这是一种把我纳入他亲近圈子的表现,我也好像通过路德维希知道了很多事。
但是,但是!我知道的全都是各种不痛不痒的事,关键内容谁让我听见一个字了?什么几层楼的管理员,叛乱,怎样镇压,怎么与飞鸟使保持联络并控制他们,包括各种溶液的用途,还有执念如何提纯,这些最核心的信息,我知道了个啥?凯撒已经将我们几个人的性格全部算准,我喜欢用尽一切方式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他就把口风不紧的路德维希送来,让我随意去问,因为我必然会这样做。路德维希也未必知道凯撒的用意。他是个生性爱浪漫的国王,我好奇的这些斗争内容,他自己说不定都一知半解,就算我问,也问不出结果。凯撒什么也没布置,我事后反应过来,也只能领他的情。我又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性子,哪怕一件事只有我在乎,也得还干净才行,不然觉都睡不踏实,这点从还剑的事上就能看出来。以及,卢克雷齐娅既然预言过我,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跟踪林修文去东川,我的性格已经被拿捏住了。这是对一个有底线的人设置的阳谋,就算我觉得被算计了憋屈,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凯撒并没有伤及我的利益,而我又干不出言岭那样的事。
妈的,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人家是什么智商,我却只能当事后诸葛亮。
所以我应该将计就计,装出一副忧心齐大非偶的样子,惶恐推辞不敢逾越底线。幸好我一直以来只是在心里吐槽而已,面子上是绝不会因他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就对他不恭敬的。他可以对我示好,但我要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那就麻烦了,极有可能被榨干剩余价值然后抛弃。
慢着,以后还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再发生那种启动血誓的事了,否则我能感知到凯撒生前的心理活动,他岂不是也能感知到我的?我在关泓一面前已经没有秘密形同裸奔了,不想也在我目前的上级面前裸奔。
话说回来,我的演技有没有被他看穿呢?
啊,这就是我讨厌和他们这些高智商人群打交道的原因,真是太烦人了。在他手底下干活不能太蠢也不能不蠢,真要命。
幸好这种“君臣相得”的氛围很快就过去了,我稍微松了口气。凯撒说:“上次我交代你的事,你很发愁没有眉目吧?我的鸟儿为我带回来了一些你可能需要的信息。”
谢天谢地,让我们开始愉快地聊正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