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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噩梦是从那位年迈导演的到来开始的。
她的口才非常卓绝。她的劝说让村庄里的所有人都相信,她会拍出一部非同凡响的电影,而这部电影会在我们村进行取景拍摄,电影上映之后这座村庄将会出名,会有源源不绝的影迷来这旅行游玩,瞄准商机的投资者会蜂拥而至,村庄将会彻底改变。
随她而来的那位演员也是一位天生的辩论家,在她激情澎湃的演讲的配合下,导演的许诺变得更有感染力、说服力。没有任何人能对她们提出质疑。
值得一提的还有那位声称要在村庄中寻找灵感创作电影主题曲的歌者——她很少说话,但所有人都喜欢她。她每天傍晚会在剧组临时居住的院子里进行演唱,饭后出门散步的村民全都会来听她唱歌。人们甚至因此希望她们在村庄里停留更久,而导演也据此获得了更多与村民闲侃的机会。
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认为这是坏事。她们要是成功,村庄会变得更好,她们要是失败,于我而言也没有损失——
直到她们找上了我。
那位蒙着面纱的导演告诉我,她所拍摄的这部影片里有一名角色尚未确定演员。这名角色是一个被邪神附身的孩子,他给村庄带来了厄运。
然后她告诉我,她想让我来扮演这名角色。
我拒绝了。她的提议让我回想起了无数次在我身后响起的窃窃私语以及那些村民瞥向我时目光里闪烁的戒备。我很清楚,若我饰演了这样邪乎的角色,只会加重周围人对我的厌恶。
但导演没有放弃。她又去劝说了镇长,劝说了神父,劝说了餐厅老板,然后让所有这些我不敢“拒绝”的大人来劝说我。可我仍然抗拒。
于是那些反复围绕着我的“窃窃私语”当中又加入了新的内容。
——“他为什么不配合?”
——“真是个顽固的蠢东西。”
——“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给我?普通人哪有机会成为演员、明星,他居然不珍惜。”
——“他扮邪神还需要演?我看他本人就是。”
……
无穷无尽的议论肆无忌惮地回响在教堂小教室里、餐厅里、村头巷尾。
我想要逃离这座村庄的愿望更加强烈了。轻飘飘的、纯真无瑕的恶意对我紧追不放,要把我包裹起来钉死在漆黑的泥土中。
于是后来导演又一次找我谈话。
她又用上了她那卓尔不群的口才,她向我许诺,电影上映之后,我将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而她会带我离开村庄,带我去大城市,我将获得自由和财富,我将被千千万万的人喜欢,我将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一件事。
我承认这一次她说服了我。
她太了解我的困境,她太清楚我的愿景。即便我知道她的许诺只是不切实际的空论,但这次我实在无法拒绝。
我恨我无法拒绝。
拍摄工作很快开始。
我并非主角,但全程都要参演。
而她们在影片的不同阶段为我设计了不同的造型。干净的造型,肮脏的造型,丑陋的造型,还有扭曲、惊悚、像怪物一样辨认不出人形的造型。
来看热闹的村民很多。他们的一生中还没有见过这么多各式各样的拍摄设备,没有见过这样精彩滑稽的表演,没有见过如此像个小丑的我。
电影拍摄带来的动静不仅吸引了村民,也吸引了一位原本在附近取材的画家。她默默挤在围观的人群里,绘制了很多肖像画。
有一天她在拍摄结束后单独找到我,把一幅画递给了我。
我看到她画的正是我那恶心的怪物一样的造型。
“你的样子很美。”她真诚的语气让我觉得更加反胃了。哪怕我知道她是善意的。
“这幅画送给你。”她继续对我说,“你平时画画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回到小餐馆我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一些蜡笔涂鸦来给她看。这些涂鸦一部分描绘的是餐馆里的食物,另外一部分是我写的小说里的设定图,但我没有向她提及我的“小说”,那没有意义。
“原来蜡笔也可以创作出这么有意思的作品。”她认可了我,然后问我,“你喜欢‘创作’吗?”
我点了点头。
她沉思了片刻,然后低声对我说:“拍摄结束之后,要不要跟我到城市里去?你可以在我的工作室里帮点忙……不,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要先读好书,我会送你去附近的学校接受教育。将来你可以办自己的画展,也可以选择从事写作、摄影、舞蹈、音乐等其余行业,只要你喜欢。”
她的许诺与规划听起来比那位导演描述的明星梦更可靠。
也更触手可及。
我同意了。这一次我不再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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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驾驶员,我们现在先读到这里。这本小说的后续内容,我会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向你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