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之前,我们在一所两层楼高的居民区老宅前下了车,这就是彦书母亲娘家的房子,附近几盏路灯发射出的橘黄光线在这间屋子面前显得软弱无力,难以穿透房门前的阴影。
跟着他打开门走进屋子,一股淡淡的朽木味道钻进鼻子,彦书打开客厅的灯,老式古典的装潢就浮现在我眼前,看起来相当气派。
“就你跟阿姨两个人住吗?”
彦书一边走上了楼梯,一边打开沿路的灯。
“还有我外公,他应该还在公园跟人下棋。”
“带我来拿东西的事情,你跟你家人说了吗?”
“不用说。不是我要求,我爸的东西早就被我外公扔掉了,能在你这派上用场也是好事。”
楼梯也是实心木制的,踏上去会发出叩叩的声响,整间房子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上楼发出的声音。
“阿书。”
“怎么了?”
“我会找到李先生的。”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搭话,领着我进了二楼的一间书房里,拉开了红木书桌上的抽屉,一股灰尘和纸张的味道弥漫开来。
“都在这里了。你要全部带走吗?”
我看着被整齐整理好叠放在抽屉里的手稿跟笔记本,拉开书桌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先看看吧。你家里人什么时候回来?”
“我妈现在应该还没买菜,外公平时都是饭点才回来,时间还够。你就在书房里慢慢看吧,我不打扰你。”
说着他就走出房间带上了门,这个房间的隔音似乎很好,我没有听到他下楼的声音。
于是我拿起抽屉里的手稿,开始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日期最早的几张,文字里没有什么有效信息,都是一些乏善可陈的东西,扫视过后我就堆叠到书桌上,继续查看下一张,就像是在挖矿一样。
到了第三十张的时候,我才开始在字里行间感受到李志奇的焦虑与急躁。几乎接下来的每一篇,无论是日记还是其它文章,都穿插着一两句对自己能力的失望和对运气的抱怨,仿佛《风水志异》的成功完全出于偶然。
这种隐藏在文字里的积怨和愤懑终于在第五十张的时候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希望跟野心,李志奇一如此时此刻的我,找到了真正想找到的东西。
“心灵感应,通感现象,从来没有人敢去触碰跟讨论这些敏感的课题,原来都是在为我准备着!这些关于心智跟精神的超自然能力的描述,是突然在近代向着现代转变的过程里爆发式增加的!这其中必定能有大文章!”
“这其中可能涉及到进化心理学跟精神哲学,从古至今人类对超自然力量的渴望方向的转变,这背后的生产关系与权力关系变动带来的影响……”
“不仅如此,就连心理学中的‘集体无意识’的概念,在哲学跟心理学史上也找不到足以作为其前身跟起源的概念,不,也许可能源自于柏拉图,但它们之间的过渡呢?太突然了……”
笔墨里,李志奇一路高歌猛进,势要探明这些现象背后,人类在进入现代以来心灵上的剧变,资料的搜集也很顺利,拼图的碎片一块一块被他找到,只差一个框架将其束缚在一起。
可没有任何预兆地,接下来的手稿里,这种亢奋急转直下变成了浓厚的不安和忌惮,我看了一下日期,才发现这批手稿并不完整,能够揭示这种情绪转变的那一部分并不在这之中。
我想起彦书提到过,李志奇还测量过自己的脑波,但在这批手稿里,我并没有找到相关的记录。
这之间存在着一段长达数月的时间上的空缺。
后续的内容里,手稿的字句变得混乱难读,字体也变得歪歪斜斜,似乎是在精神极不稳定的状态下强行写下,前不搭后的现象有很多,不断的提到关于集体潜意识、自我意识以及二分心智等概念,以及一个叫“槐山村”的地名。
我不断掠过这些狂乱的文字,破碎的吸收着其中能够辨认跟理解的信息,当我最终拼凑大概的样貌的时候,当时的李志奇就好像来到了我身上,心脏也不由得疯狂地跳动起来。
数年前的李志奇如此说道:
并不是怪物在人类之中。
而是人类在怪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