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休息得很充足,因此起的很晚。闹钟疯狂着敲打自己的天灵盖,直到我睁开眼睛把它关上。
“起床了,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母亲的叫唤声从楼下传来,夹在烹饪早餐产生的声响里。
“……马上下来。”
我换好衣服走出卧室,想了想忘了什么,又回头去把上课用的教材装进书包,一起带了出来,走下楼丢在自行车上,然后转身进了盥洗室开始洗漱,责问声接踵而至。
“小安,你昨天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打电话给我?”
问责的意味不多,但在我家的情绪经济学体系里,母亲话语里透露出的每一丝情绪,份量都远大于它看上去的样子——基于我母亲稳定平淡的精神状态发展而来的情绪通货紧缩,也许还有一点计划经济。因此,我不曾因为她的情绪失控而受过什么委屈,这一直是我骄傲的一点。
当然,她不是生性薄凉,只是比别人要克制。每个妇女会经受的压力她也一样没落下,但对于这些负面的积累,她有更好的处理方式——用拳头把它们灌进沙包里。从我记事起到现在一直如此,她似乎还是附近一家拳馆的高级会员,这也使得她同样不曾因为其他家庭成员的情绪失控受过委屈。我怀疑在家外也一样。
面对这份购买力极高的问责,我只好乖乖出售理所应当的回应。
“对不起,昨天晚上看电视入迷忘记了。下次不会了。”
把毛巾搭到架子上,我走进厨房,低着头向她认错。
“我还担心你出事了呢。没有下次了喔?”
“是的,长官。”
“长你个头,快吃饭,待会要迟到了。真奇了怪了,平时你不是很早起吗?怎么今天睡这么晚?”
我没想到母亲的情绪贸易还未结束,担忧跟疑惑像是两块巨石压在我两个肺里,一时间呼吸不得。在关系到家庭安全的问题上,她总是容不得马虎。一如我小学时那次惊魂的遭遇,所有人都选择平息的时候,只有她还在怀疑。
“这几天有点太累了吧,天气还转凉了,换季都会这样的。”
“要注意好身体啊,还有,有什么情况一定要跟我说,不要想着瞒着家人,不让我们担心,知道吗?”
“知道了。”
我生怕被她从表情里继续看出什么异样来,于是狼吞虎咽起来,风卷残云般解决了桌上丰盛的早餐,又用面巾纸盖住下半张脸来擦嘴,随后穿好外套,匆匆骑上车就出门了。
刺骨的寒风像细密的钢针雨,扎入裸露在外的皮肤,血色被从中挑离,关节也被吹得泛白,让我产生了双手放开自行车车头,仅凭双腿的平衡力来操控方向的打算。
后悔没戴手套了。一路骑到学校,手指也许要被吹成蜡棍。
当然,头跟脖子也是重灾区。眼睛只能半眯着,免得眼球的水分都被寒风夺走,脸庞已经逐渐没有知觉,好在洗漱完我涂了一些面霜,免去了开裂的命运,可生命的敌人总有办法,它会从你的脖子与衣物相接的地方钻进去,像是蚯蚓,给身体的热量松松土。
这同样让我有点后悔没戴围巾。
但已经骑出家门一段距离了,现在再回去拿还要受不少罪,不如再咬咬牙撑到学校,等太阳升高些气温就不那么低了。为了让我撑过最后这段煎熬的距离,我在脑内思考起昨晚电话那头的另一个我。
时间旅行,我自然是不相信的,除了祖父悖论这个逻辑上的死锁,现代物理学的基石——相对论也是个强壮的守门员,从未来向过去旅行的可能性被死死挡在了宇宙之外。
对方必然不是他声称的未来的我。但他知道王明的事情,也知道李志奇的手稿,我不曾向任何第三者述说过这些事情,也能保证不会有任何多余的目击者知情,再加上他的声音,哪怕他不是我,也一定与我关系密切。
他当然也不太可能是那些类人怪物的成员之一,否则他昨天就没有理由帮我杀死身后的跟踪者。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到底为什么要杀死彦书,并且能格杀两个成年人的他不亲自动手,而是让我来代劳?这跟他反复强调的不要思考又有什么联系?
完全没有头绪。
到学校停车场下车上锁,我踏进校门,一直走进教学楼里早读声音最大的那间教室,人类活动的气息和由此产生的热量很快让我的双手解冻,大脑活跃,唯独嘴巴还是被寒冷所挟持,逼迫我不能跟同学们一起朗读课文,实在可惜。
不要想大象很难,我希望另一个我足够了解他自己,这样他就应该能把我忍不住思考的一大可能性考虑在内,从而提前在他的发言里为他背后的计划留下容错——无论如何,我要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