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感受比听觉更先苏醒,寒气浸没了薄薄的被衾,冷得像披上了一层雪衣。
你眼皮颤动。
心神不宁。而你向来是个信奉直觉的人。
苏醒如雪融。
你打开窗子朝外看去,纷纷扬扬的雪花当中,淡黄色的灯火燃烧得十分梦幻;惟独不见远处那一盏灯,小屋里黑漆漆的。
你起身,换了身棉衣,想了想,又将披风挂在肩上。提灯出门去,靴子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父亲隔着墙询问你这么晚要去哪啊,你含糊地用鼻音哼出个嗯。
明月月明,月光映着雪地是一种流光的白,灯下的雪是另一种微黄泛着脂光的白。身后留下一行脚印,你思念的人不在家里。
上山。
并非漫无目的。猎户不会挑着下大雪的时候进山,寂寂无人语,最方便你辨认声音。每一片雪花飘零至泥地,脆弱枯枝为雪花压塌,野兔轻快地跃过沟壑,以及人的呼吸和行动,都有其独特的声响和节奏。
雪地被体重压塌成雪片的声音单调而重复地响着,你沿着小路一路前行,直到听见头顶的枯枝突兀地断裂开来。你举起灯,高过头顶,照亮的当然是树上那个女孩子。
信奉直觉的人,往往感触比一般人更强,也更执拗。正如听到树枝折断就能断定是她在这里,同样的,见到蝴蝶翩翩落在她发间别着的花上,你便肯定自己已爱上了她。少女用手指拢着蝶翼,高高兴兴地转了个圈儿,身上穿的粗布麻衫黏着数片黄花花瓣,是如此明艳照人。你垂下眼睫,避免双瞳为她灼伤。
“君墨直……”站在花丛中的少女对你说。
“二狗哥!”她抱着树干,坐在主枝上,居高临下地喊你。
穿得好单薄。
你仰首,等待她进一步发话。
“他们都欺负我。”她不满道,“我一生气就跑上山了,没想到赶上大雪。其实在树上看雪景也挺不错的,你要不要上来一起看?”
你淡淡摇头,放下提灯,伸开双臂。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件厚衣裳、火炉和烧开了的水。
她跃进你的怀里,鬓发散乱,因好玩而笑个不停。你拍打她衣袂褶皱处积攒的雪花,然后将披风披在她身上,想了想,弯下腰环抱住她,用体温把她露在外面的手和颈子焐热。
她在你怀中宣布:“——有人拿石头和泥巴砸我。”她笑意暂歇,认认真真地盯住你的眼睛,“二狗哥,你要不要帮我报仇?”
……你有些摸不清她的意思。童年时的遭遇使你在人际交往方面极尽迟钝,爱和恨的滋味都很模糊,对你来说,只要不是当面撕破脸皮,痛感都像隔山打牛。
你也许会选择放下和原谅,过个几年孩子们都长大了,事情自然就消失了。可是如果她是你呢?你将她的手拿起,夹在自己的两片手掌中,轻呵了几口气,再将少女那苍白如水却饱经磨砺的手指,一根一根,折入掌心。
握成拳头。
她揪你耳后的长发:“好吧,我明白了。”
你捏了一次她的拳头,将她背起,行走在下山的山路上。她抓着灯,从你肩头上观察前面的情形,暖热的呼吸碰着你的侧脸,雪花绵绵密密地落在发顶和披风上。
人生中能有几个这样的一刻?只有欲语还休的真情,尽管后面是小小的忧愁和烦恼,身前是什么难以看清,但幸福的本质便是无始无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