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元帅。父亲和您认识多久了?”
“那可就久了。从学院的见习开始,差不多……二十年了吧。”他扭头看向你,那对在你印象中时常紧锁的眉宇此刻则稍稍舒展了些许:“就像你现在这么大的年纪。那时候我还是一艘巡洋舰的舰长,他是来见习的指挥科学生,看这小子天赋异禀就来亲自带带。谁曾想这一带,就带了二十年。见习期结束之后没多久,他直接就干到了大副的位置,我做小队指挥官,他做我的舰长,我做支队指挥,他就是我的副官……等到我接过了第三舰队的指挥权没过多久,他也成了第一分队的指挥了。”
“确实,好像小时候第一次和母亲一起到舰队随军慰问的时候就见过您了。”
“呵,你那时候可是我们全船的开心宝,人人都抢着哄,都知道莱昂舰长的宝贝女儿是个可爱好动的丫头。一开始他还挺骄傲的,逢人就打哈哈,夸耀你有多可爱,结果到后面看着你跟着水兵们跑了不理他就烦起来了,哎那个样衰的,阿德莱德看了都忍不住笑呢。”
“啊哈哈……我也一直想再多来几次呢,母亲却总是说再等等。小时候没明白,现在想想应该是弧光行动的关系吧?”
“对,就是弧光行动。在学院学到过吧?”
“那当然啦,近年经典的实战案例,所有人都是必修的。那时候您是第二分队的支队指挥吧?”
“嗯,第六巡洋支队,莱昂是我的副手。”恩格尔背起双手,望向远处广场上的纪念碑:“在萨列科共同体得到达斯卡利亚联邦支持,开始迫害当地席恩人族群的时候,我们舰队正好在涅辛星域进行战备巡逻,接到命令之后马上就全舰队戒备了。进入萨列科共同体星域之后,莱昂还一脸愁眉苦脸的,我还以为他在怯战,结果是他不高兴我们分队只是护卫移民船,一门心思想跟着一三九分队一起前出跟萨列科舰队对峙去,成天唉声叹气的。”
“啊哈,像是父亲摆得出的脸色呢。”
“我就说,你小子长点眼睛,看见达斯人在边境放的机动舰队了吗,迟早要打的,给我坐好了,虚境跳跃引擎给我点着,多念几句祷词给天父听听。要是达斯人大摇大摆的进来,第四分队和第五分队那些没虚境引擎的老船不见得赶得上,到时候我们是第一个上的,有你好打的。就这也不高兴,比比歪歪些什么跟达斯人打不起来,要打也轮不到我们之类的东西。”
“可到最后达斯人也确实没来不是,反倒是萨列科族忍不住了呢。”
“就是让莱昂静静心的说辞罢了,不领情也没办法。实际上最开始,我们的命令只是武装撤侨并且做出最后警告,没有得到开火许可,对达斯人下场的预案其实是让第一舰队来做的,我们只是凯恩元帅自己设的一道保险。”说到这,恩格尔的嘴角动了动,好似浮过一丝轻蔑的笑:“萨列科这群弱智螃蟹是真的蠢,真的以为达斯人会下场帮他们,仅仅是局部兵力占优就敢开火驱逐。”
“海里的孽种脑容量就这么大嘛——”你也笑起来,想想后来那群张牙舞爪的大螃蟹一个个爪子全收起来,缩着钳子和触手跪在地上求饶的样子就解气得很。迫害我们族人的时候不是很神气吗?
“所以到最后也没跟达斯人干上,而是让第二分队作为突击队去绕袭萨列科主力的后方,我们支队拿到的任务是协助主力支队围点打援,堵住一个方向的援军不让他们去增援主要战场。当时,我们在的那个星系是配合第四主力支队的20艘战巡、四五十艘巡洋,再加上其他近百的驱护舰,对面的增援是两百余艘主力舰和同等数量的直卫舰。数量上看简直就是塞牙缝都不够,加上我们支队一百二十条的孤鹰级巡洋舰也完全不够看的,正面战列线对轰那是死路一条。”
“毕竟孤鹰级是强调机动性和电子战的巡洋舰嘛,不像瓦尔纳级巡洋舰那样重防御与火力。这样一来锤砧战术也不好用,作为铁砧扛不住压力,背后抡下去的锤子也不好砸啊。”
“对。加上萨列科习惯使用炮击阵型,作战风格就是稳步推进正面炮击,主力抗压我们从侧后袭击的锤砧战术很难执行。但要是在星系内到处袭扰破坏,试图让对方来增援被袭扰的设施来达成拖延时间的目的的话,只要对方察觉到我们的目的,或是铁了心一门心思执行命令增援主战场,那我们是拦不住的。娜斯提娅,换成你,你会怎么做?不去考虑索敌和拦截的问题,单论如何歼灭或击溃的话。”
“诶?我吗?我只是炮术科的啊哈哈……战术指挥完全不在行啊。”
“那就换个问题吧。你觉得,莱昂会怎么干?”
“父亲的话……”你拄起下巴,努力挖掘着记忆中父亲教你下棋时的样子,他擅长的风格,试探着分析:“是……抓对面长距离跃迁的充能期吗?”
“不是。当时我们都已经互相抓住了对方的行踪,他们不打算放过我们这支小舰队,数量与质量的绝对优势没有道理放过送到嘴边的肉,而我们要进行长距离跃迁的话又已经来不及了。”
“唔。分散诱敌深入,再利用我军机动优势进行包围?不对,对方主力舰数量太多啃不动啊,就算孤鹰级的电子对抗占优也不一定打得过……不过萨列科擅长结阵,如果能分割孤立就有利于我军……”
“给你一个提示,我们支队当时装备了大量拟真诱饵。”
“诱饵……?”听到这个词,你猛然想起轨道突击科降下演习时那伴随空投舱一起投放的漫天干扰诱饵,浑身一个激灵:“对,突击!分散舰队之后布撒诱饵,干扰手段全部压上,之后突击近战,萨列科不擅长接近战!”
“嗯。”元帅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没错。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萨列科族不擅长接近战,事前的作战模拟都是以航空队来执行突击任务的,以舰队进行突击实战这是第一次。莱昂提出这个作战方案的时候,我还在提醒他我们只是两支支队,没有全分队的坚船利炮为他的激进突击提供掩护,也没有伴随的舰载机提供协助,更不要指望我们的电子压制能够起多大用,火力密度摆在这里,这简直就像古代骑兵冲机枪阵地一样。但事实便是,当他带着四支小队一路撒着诱饵开着干扰冲进敌阵,主炮副炮近防炮,鱼雷空雷防空弹满地乱撒的时候,那群螃蟹就开始自顾不暇,阵型大乱了。那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所有人都把推进器开到最大,装备的一切诱饵全部扔出去,电子压制系统负荷开满干扰对方火力,抵近接战,按小队来切割分裂对方的阵型,再各个击破。
“到处都是喷洒的火焰和碎片,还有穿着太空服的尸体。磁轨炮的弹道和激光炮的光束面对面地错纵交织,近防炮喷吐的弹幕扫过甲板上一切没有防护的目标,留下一长串的弹孔与弹跳的电弧,无数弹壳敲在甲板上,再落入无尽的虚空。导弹刚刚离开发射井便被打爆,残骸的碎片叮叮当当地打在装甲板上,也打碎了舰桥的玻璃,里面的人员被气流裹挟着冲向星辰,在半空中无助地挥着钳子,然后绝望地看着一大块破片朝它奔去,带着航向罪恶炼狱的单程票。我打过不少仗,和帕索斯打,和达斯人打,和巴格诺打,可没有一次是像这样,如同古代战场一般站在绞肉现场的场面……呵,当然,沃尔瑞亚那次另当别论了。
“那次战役,我们以40%左右的伤亡歼灭了对方接近8成的舰艇,击沉旗舰之后剩下的就望风而逃了。打扫战场时,我登上了莱昂的船,一上去就看见他嗷嗷叫着被担架抬去医疗舱。他的船冲在最前面,吃的火力也是最多的,全舰损失了7成的火力,整个左舷被激光照的跟蛋挞一样红一块黄一块,雷达被拆了个精光,第一舰桥也被光束削了个脑袋,变敞篷了。这小子吃了好几发碎片,转到第二舰桥之后还硬挺着在舰长位上不下来,重力失效了就拿几根绳子捆在位子上,全舰破损成这样也咬着牙都不退下火线,用仅剩的两门副炮和近防炮在那抽对面的护卫舰和舰载机。打完之后,躺担架上还在跟我龇牙咧嘴地炫耀,‘看看我的船,现在拉风不拉风?敞篷的!’”
“哈哈……感觉语气都想象的出来呢。”
“这家伙,真的是。”元帅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怀表,凝视着上面数人的合影:“莱昂,托兰德,贝切特……你们这些臭小子,怎么就把我一个老头子扔在这呢。”
“他们都是在沃尔瑞亚……”
“啊,也不全是,能撑到沃尔瑞亚的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深深叹了口气,那副久经硝烟而钢浇铁铸一般的面庞似乎终于被撬动了,露出了些微属于人之子的感情。半晌,才收起怀表:“……时间不早了,娜斯提娅。”
“嗯,您多保重。”你抬手向他敬礼:“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能多听听父亲的事情呢。”
“自然。”元帅立正还礼:“愿天父的祝福与您长在。”
“愿天父的祝福与您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