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你10岁了, 这消息对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可能有点难以接受,虽然你已经差不多一米八了, 可能脑垂体分泌过度。儿子, 你是一个身体,孩子。她如此骄傲永远停不下来炫耀的你的这个科学神童的脑袋: 儿子,它只是神经痉挛而已, 你脑袋里那些想法只是你的脑袋像发动机一样旋转时发出的声音, 你的脑袋仍然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吉姆。把这点认真记下来。头脑是身体。吉姆, 把手挂在我肩膀上, 好好听这个消息, 10岁的时候: 你是个机器是个身体是个物件, 吉姆, 与这辆闪亮的蒙特克莱尔、院子里用的浇水管或者耙子没有区别, 我的天啊这只肥蜘蛛居然把网织到了耙子的握柄上,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吗? 红斑寇蛛, 吉姆。也叫黑寡妇。拿起球拍, 优雅而满怀感情地移动到那里, 帮我把寡妇给弄死, 年轻的吉姆先生。去吧。让它说“K”。干掉它们。真是个好小子。让我们为没有蜘蛛的公共车库举杯。啊。身体身体到处都是身体。网球是最终极的身体,孩子。我们现在要进入在我们出去发挥你让人恐惧的潜力之前, 我希望能传授给你的中心思想了。吉姆, 网球是最终极的身体。它是个完美的球形。完全平均的重量分配。但里面是空心的, 什么也没有, 真空。因此它可以自由转向、旋转, 或者被用力击打——不管你打得好坏。它可以反映出你的性格。它自身毫无性格。纯粹的潜能。看看这球吧。从那个便宜的塑料洗衣篮里随便拿个旧球, 我把它们放在那个丙烷罐旁边, 偶尔还练习练习发球, 吉姆宝。好孩子。看看这球。掂一掂分量。这样, 我要……把球……掰开。你看? 里面什么也没有, 只有被放出来的空气, 闻上去一股橡胶臭味。空的。纯粹的潜能。看到我刚才是从中缝把它掰开的吗? 它是个身体。你要学会真心对待它, 儿子, 有人甚至会说这是种爱, 它会为你敞开心扉, 你必须先追求它, 然后等待这柔软爱人的召唤。那些真正伟大的球员之所以总是打败所有人是因为它们与球之间有种, 别忘了刚才我说的车库门和烤箱, 抚摸。抚摸这球。你看……这是个球员的抚摸。和抚摸球一样,抚摸大薄块一样过于高的身体, 吉姆宝先生。我现在就能预测。我能看到你今天把自己当作身体的那一课已经学成了。别再弯腰驼背地把头埋在胸前了。别再摔跤了。别再够不着东西, 打碎盘子, 弄歪灯罩, 驼背, 含胸,你又大又瘦的两只手里拿着的随便什么东西都在挣扎与抵抗, 孩子。想象如果你是这球, 吉姆。完全的物理性。没有转动的大脑。只有现在。绝对的潜能, 你坐在这里, 又大又白的女孩一样的手, 年轻得连大拇指关节都还没有褶皱, 却拥有绝对的潜能。我的大拇指关节早就满是褶皱, 吉姆,你甚至可以说粗糙不堪。看看我的拇指。但我还是把它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对待。我给它应得到的关注。你想喝一口吗, 儿子? 我觉得你准备好喝一口了。不要? 真不要? 今天, 第一课, 吉姆, 你要变成, 不管好坏,一个男人。一个球员。与其他身体进行对抗的身体。你自身船体的舵手。幽灵中的机器, 引用一句话。1[0,1]啊。10岁高得吓人戴着领结和厚眼镜片的……有时候, 在我不在忙碌工作的时候, 我喝酒来帮助我接受那些痛苦的事情, 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可以告诉你了, 儿子。吉姆。你准备好了吗?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如果你要成为那个我知道你肯定很快会成为的超越接近顶级网球选手的话, 你必须要知道这些。准备好。儿子, 准备好。是……一种极致的痛苦。稍微喝一口吧。这酒瓶是银色的。好好对待它。感觉它的形状。温暖的银色有点柔软的感觉, 牛皮套只包上了整个银色瓶子的一半。一个抚摸起来手感好的物体。你能感到那有点滑滑的热度吗? 那是我手指尖的油。我的油, 吉姆, 我身体上的。不是我的手, 儿子, 感觉这酒瓶。掂一掂。了解它。它是个物体。一个容器。这是装满了液体的两品脱酒瓶。当然更接近半满, 似乎是。似乎是。这酒瓶一直被认真对待。从来没有掉过或者被抢过或者被挤压过。没有洒过哪怕一滴酒。我对待它好像它有感觉一样。我给它它理应得到的关注, 像身体一样。拧开瓶盖。用右手拿住牛皮套, 用你的左手感受瓶盖的形状, 慢慢拧开。儿子……儿子,你必须放下你那本《哥伦比亚折射指数导论第二版》。看上去很重的样子。会给你的肌腱施压。一切开始前就搞坏了旋前圆肌和旁边的肌腱。你必须把书放下了, 就那么一次, 年轻的吉姆宝先生, 你从来不应该在不完全专注的情况下同时处理两件不同的东西, 一种像白兰度一样的……不不, 你不能就这样把书掉在地上, 儿子, 你不能把那么重一本《指数导论》就这么掉在都是灰的车库地板上, 扬起一层灰, 在我们到球场前就把你那么好的白运动袜都弄脏了, 儿子, 天啊我刚花了五分钟时间跟你解释要成为一个好的网球选手最重要的就是对待一切要用与你这完全……给我这个……书不能这样扔来扔去, 这不是往垃圾桶里扔饮料瓶, 它们要放到位, 要以一定的顺序摆放, 要用一切感官, 感受到书的边缘, 蹲下来, 用两只手把它轻轻放在地上, 一点点小小的灰尘飘起来……地上的空气回转在一个小小的柔软的空间里, 不会出现大的灰尘。像这这这样。不像这样。你懂了吗? 懂了吗? 好吧别这样。儿子, 别这样。别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敏感,儿子, 我只是为你好而已。儿子, 吉姆, 我最讨厌你这样的时候了。你的下巴完全消失在了领结里, 你又大又肿的下嘴唇在颤抖。你看上去没下巴,儿子, 嘴唇过厚。一颗鼻屎还掉在上嘴唇上, 微微发亮, 别这样, 别这样,真恶心, 儿子, 你总不能让别人恶心, 你必须控制自己面对坏消息时候的过分敏感, 这种时候, 施加一点控制力是我在有不止一个而是两个紧急试镜的情况下放弃了整个早上的排练时间想告诉你的事情, 我还想给你看看, 甚至准备让你把座椅调后, 摸一下换挡器, 可能甚至……甚至开这辆蒙特克莱尔, 上帝啊你的脚肯定够得着, 是吧吉姆宝? 吉姆, 嘿, 你为什么不开这辆蒙特克莱尔呢? 为什么你不从今天开始载我们去球场, 今天你会——看, 看我怎么打开的? 这个瓶盖? 用我沧桑的手指头柔软的指尖部分我希望我手能更稳一点但我至少在控制, 控制我对下巴和嘴唇和鼻涕以及你要哭时像低能儿童一样眼睛斜视瞪大的样子的愤怒, 但只用手指的指尖, 这里, 最敏感的部分, 在温暖的油里浸泡过的部分, 有旋涡的指尖, 我能感到它们用神经和血液唱歌, 我任它们伸展……从温暖的银色酒瓶的瓶口最顶上一直往下, 到圆形瓶嘴上那隐藏的螺旋里, 我又用我另一只温暖的唱着歌的手慢慢抓住皮外壳, 这样我在拧的时候能够感觉到酒瓶的感觉……把瓶盖从螺纹上旋下来, 你听到了吗? 停下来, 听着, 你听见没有? 螺旋在完美的机造沟槽上运动, 非常小心, 一个平滑的理发店门口那种螺旋, 我的整只手都通过指尖, 少一点……少一点拧开, 多一点指引、说服、让银瓶盖的身体明白自己生来的使命, 被机械制造的使命, 银瓶盖很明白, 吉姆, 我知道, 你知道, 我们讨论过这个, 把书放下, 孩子, 书哪儿也不会去的, 所以银色的瓶盖离开了酒瓶有着温暖纹路的嘴, 就那么咔的一下, 你听到了吗? 很轻微的咔的一下? 不是锉的声音或者摩擦的声音或者那种粗糙的, 粗糙的白兰度式带着支配欲的声音而是咔的一声……微妙的声音, 这就是, 啊, 哦, 就像你那次听到的, 无可争议的好球的声音, 吉姆, 好吧捡起来吧如果你连这点灰尘都怕的话, 吉姆, 把书捡起来吧, 如果你想让它把你变得两眼瞪大没下巴的话上帝啊我为什么还努力啊我总是努力努力我只想把你带到这个烤肉机一般的车库里让你学开车, 也许, 感觉到蒙特克莱尔的身体, 浪费一点我的时间让你把蒙特克莱尔调到空挡上开到球场, 八个气缸轻轻敲打发出轻微的声音就像健康的心脏, 轮胎与人行道完美平行, 还可以把我以前那些旧洗衣篮拿出来……洗衣篮里都是球和球拍还有毛巾酒瓶还有儿子啊, 我的血肉的血肉, 白色的蜷缩的我的血肉的血肉你将要开始我如今预测会完全超过你被生活摧残得体无完肤的老爸的网球生涯, 也许这一次你会想做个真正的男子汉学习怎么打球怎么享受打球在这城市他妈的最著名的从不给人机会喘息的烈日下嬉戏, 享受吧因为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我们要搬家了? 这个春天我们终于要搬回加利福尼亚了? 我们要搬家了, 孩子, 我要最后一次聆听电影海妖的召唤, 我要履行最后一点男人对自身日渐颓败的天赋应尽的责任, 吉姆, 我们要最后去搏一把, 从她决定生下你以后第一次出去搏一把, 吉姆,上路, 去电影之乡, 你要跟这里的学校和那焦躁的小飞蛾一样的物理老师以及那些低着头没下巴挥舞着计算尺的朋友们说再见了不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想让你知道, 提前知道, 你妈妈和我, 想让你有足够的时间这样你能调整因为哦我们上次搬到这个拖车公园时你让人无法误解地表达了你的不爽, 是吧, 搬到有着化学厕所和用螺栓固定住的可移动的房子里, 黑寡妇蜘蛛到处都是, 沙石像灰尘一样到处积, 这跟我们因为我而搬出来的俱乐部员工宿舍或者以前我们的房子相比糟糕多了显然是我的错我们已经不能负担这些了。
1] 此处化用英国哲学家吉尔伯特·赖尔( Gilbert Ryle,1900—1976)的名言“机器中的幽灵”,原为对笛卡尔身心二元论的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