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端下载地址：https://app.nmbxd.com/

“我选择相信关泓一。并不是因为他是执政上岗的道士，而是因为关泓一的话为言岭的古怪之处画上了完美的逻辑闭环。”

“这个完美无缺的闭环剩下的最后一步在这里。我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问关泓一：‘你在哪？我坐车去找你，了结这件事。’”

“反倒是关泓一在好奇：‘你不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样恶毒吗？’”

“我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

“关泓一如何帮助我按下不表，只说言岭。当天完成法事后，他温和地同我谈心，讲了讲玄学相关的事，嘱咐我普通人不要去接触这些。随后他问我：‘你和我说过，那个姓言的，曾经告诉你他想当警察是吗？你还鼓励过他去考辅警。’”

“我说是的。他微微一笑，告诉我事情的经过。言岭卖了我的八字用来给死人配阴婚，我的魂魄因为受到呼唤而不由自主地离开身体。七月十五鬼节一到，我就会跟着鬼魂们的大部队一起进了鬼门关了。”

“‘这就是我当时问过你的问题，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恨你？’关泓一说。”

“这件事我也不清楚，根本就搞不明白我和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也是一个学习道术的人，虽然入了邪道，但他应当明白造下这样的孽，他的罪行足够他在阴曹地府受苦上百年。一个人为何会为了万把块钱冒这样大的风险？除非收益更高。可是害死我能有什么收益？”

“关泓一说：‘为了改命。’”

“言岭本来是早夭的命数，他前世不积福报，今生侥幸投生在修道人的家中。为了挽救自己在此世苟活，他拜师学会了邪术窃取他人生机。当他通过同学认识我之后，看上了我的命运，于是借口教我学习术数，实则诱骗我同鬼做交易，一步一步消耗我自身的健康，窃取我身上他想要的一切，直到虚弱不已。当他认为万事俱备，就将我的我八字卖给他人配了阴婚，打算将我害死，然后进入警察队伍，取代原本属于我的命运。”

“关泓一叹道：‘人心何其恶毒。’”

“我默然不语。这些年我全部的痛苦，竟然全部都来自这个人。他将我的头脑换走，盗走了我的学习能力，将我和家人原本和睦的关系破坏，让我原本强大的内心潜移默化地变得脆弱和敏感，只是为了让他自己毫无价值的生命延续下去。为了这个目的他欺骗和掠夺每一个人，连他最好的朋友、我的另一个同学也不放过。关泓一看见那个原本热情开朗的男孩子的名字，也写在幽暗地底的牌位上。”

“更让我感觉悲凉的是，这个言岭最好的朋友曾经给他看过自己的八字，想问他自己的未来究竟在何方。”

“那么，我的同学，他现在还活着吗？”

“‘TMD。’我说。‘我最恶心这种看上了就是我的了的傻之逼。’”

“‘如果是我，我只求一切无愧于心。我自行我该行之事，哪怕错了，哪怕粉身碎骨，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永远也不可能和这种人一样，像虱子一样靠吸别人的血活着！就这种傻之逼，占有我的命？凭他也配！”

“关泓一慢慢露出笑容，‘我听你哥说过你，现在的你，倒是恢复成他对我说的样子了。”

“‘你别跟我提之前那个傻之逼，我恨不得弄死所有见过他的人，简直黑历史。’我说。”

“关泓一接着问：‘你想报复他吗？’我说：‘这种事，我就别脏自己的手了吧。他做下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剩下不多的命数也快耗尽了吧。’”

“关泓一点点头。”

“我说：‘那就让阴司来裁决好了。他死了活了与我何干？虽说这种人死了才能让人真正心安，不过，布了三年的局功亏一篑的感觉对他来说恐怕比死更美妙吧。他再也来不及布一个这样的局了。’”

我讲完最后一句，看向博尔吉亚。希望能够打动他。

我讲的这个关于我的故事，核心完完全全在于最后。

从博尔吉亚宣布票选规则后，我就知道，真正的裁决者不是坐在这里的其他五个鬼怪，而是博尔吉亚自己。

我不需要争取多数票，我只需要博尔吉亚的那一票就够了。

凯撒·博尔吉亚，毒药公爵，达芬奇的好友，意大利的征服者，大量艺术品的保护者，一个难以评价的男人。

马基雅维利认为他是理想的君主。虽然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但担得起枭雄这个称号。即使他和妹妹搞骨科，不过这对他的迷弟迷妹来说无伤大雅。

我以前对于他死前到底在想什么毫无想法，但是自从确认他的身份开始，我必须开动脑筋想出什么才是他死后仍然无法消散的执念。这将成为我要讲的故事里唯一能够打动他的一点。

那么，那究竟是什么？权力？阴谋？征服？王位？亦或是和妹妹的禁忌之恋？

别吧，这种人死前最在意的是恋爱的话，这也太玛丽苏了。

那个罗马的无冕之王，和他同名的那个凯撒，他是一头雄狮，浪漫，强力，宽大信人。打动他的故事，可以是无畏的英雄史诗，战争、或者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甚至可以是英雄生命中流星般划过的爱情。比如给他整一段《哈德良回忆录》。

而他的甥孙兼继承者，屋大维，他是个冷酷的政治生物，用动物来形容的话，应该是一条毒蛇。如果我能过目不忘，我或许应该现场讲一段《君主论》，他或许会很喜欢。要么就得给他讲另一个政治动物的纵横捭阖，但我很害怕会适得其反。

博尔吉亚在我眼中差不多是介于这二者之间的存在吧，但他可没这两个人理智，用疯批也形容也不是不行。这种人最在意的能是什么呢？

一朝身死，权力地位和财富恐怕都成空了吧，或许他会有所感触。

懂了，给他讲《红楼梦》或者《桃花扇》。

等等。

博尔吉亚这个人的心思是常人猜不到的。要是这个主题不仅没有打动他，反而让他回忆起糟糕的死前感想。

那我岂不是在找死？

不行不行不行，《红楼梦》暂缓。

啊，好烦，当他的下属一定很痛苦。

我乱飞的思路回到即将进行的投票上。虽然我妹现在是一些肉块，但我也能通过兄妹之间的默契感受到她在紧张。

我捏了一下她的手，她回捏。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我说，别怕；她说，我不怕。

“很不错的故事。”博尔吉亚说。

他扫视其他的鬼怪，“我们现在来投票。”

只有三名鬼怪举起了手。

这个反应我不意外，毕竟我想要争取的始终只有凯撒·博尔吉亚。即使他并没有举手表示支持，这也并不代表他的最终态度，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我的心跳得很慢，但是很重，一下一下敲击在鼓膜上，我知道我现在在紧张，但是我不能紧张，我的表演还不能结束。

我咽了口唾沫，站了起来，露出一个自信而洒脱的微笑，牵着我妹走向坐在上首主位处的博尔吉亚。我能感觉到其他鬼怪阴冷又兴奋的视线集中在我的背上。我心想，一群孙子，想看老子死是吧。

不论别人如何，博尔吉亚始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比现在更令我深刻地认识到，我必须征服这个男人，得到最后最重要的一票。这倒让我兴奋了起来，我的心反而落地了。

“这是最后的审判。”我向上一指，“也是最公平的审判。来吧。”

“你不害怕吗，人类？”他发问。

“害怕？你觉得在刚刚我的故事里，我怕过吗？”我笑了两声，“只要是我自己的选择，哪怕是毒药我也会面不改色地喝下去。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我妹妹死死地攥着我的手，如果我现在还能回头，如果我的眼睛还正常，恐怕就能看到她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声的哭泣了吧。

抱歉，韩晴，从我们进入这个超乎常理的地方开始，死活本来就是不可预计的事。不管什么选择，我都没有万全的把握。

我只能跟着直觉和推理走。

博尔吉亚发出了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他缓缓从衣袖里取出一把襄着各色宝石的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指尖，将血滴在他面前的两只盛着血色液体的金杯中。

放宽心放宽心，我想着，那玩意怎么也不可能是血，鬼上哪里去找枸橼酸钠。

博尔吉亚将金杯往我面前一推，“选吧，人类。”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情绪。

可他的眼睛平静得就像午后的湖面。

“我能不能提最后一个要求。”

他说可以。

我从脖子上扯出那个倒霉催的挂坠，说：“参加游戏的人只有我，我妹并不是玩家。所以，不管我选择哪一杯，请放我妹妹离开。”

对不起老妹，我死了之后恐怕你也凶多吉少，大概率会陪我一起。不过试着谈一下条件也不错，万一他们信守承诺呢？

博尔吉亚点点头，“可以。”

底下有又是一阵骚动，但他扫了他们一眼，慢慢地会场又变得安静了下去。

“谢谢您，公爵大人。”我随便拿起桌上一杯一饮而尽。

“坎特雷拉是瞬间起作用，还是会折磨我一段时间？”我把杯子放回桌上问他。

外国人穷讲究。这要用的是瓷碗，喝完直接往地上一摔，摔得细碎，那才比较有气势。

没想到博尔吉亚站了起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恭喜你，幸运的人类，恭喜你成为恶灵协会新的会员，欢迎来到地狱。”

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一个笑容。

底下的恶灵即使不满也没有用。

因为刚刚只要再拿到一票，我就可以顺利晋级。博尔吉亚并没有投票给我。谁能说明他有意偏袒我呢？他们之前也没对票选规则提出过意见啊。

真正的裁决者只有博尔吉亚一人，真正的选票也只有现在摆在我眼前的酒。

这帮人目测估计都是生前作恶多端的罪大恶极之徒，能让他们满意的故事，还必须是真实发生过的，我又不是白宝山，就是打死我我讲不出。

然而究竟什么样的情节能得到凯撒·博尔吉亚的认可？我一边讲着开头，一边飞快运转脑子。反正话是人说出来的，把它掺进故事里，再圆回来，谁能说我的故事不是真实的？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他死前佩剑上的铭文：不为凯撒，宁为虚无。在我的中二时期，这句话曾经被我写在各种作业本的背面，甚至练习了花体字，好将“Aut caesar,aut nihil”写得漂漂亮亮。

即使得不到恶灵的认可，即使会为自己轻率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人的意志也永远也不会被取代，即使神明也无法斩断。

这一盅鸡汤，希望公爵大人喝得满意。

博尔吉亚将倒十字架的挂坠从我脖子上摘下来，转过身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瓶子，在上面倒了一滴水，抹匀了又替我挂上。

那挂坠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我感到晕头转向，捂着脑袋痛苦的闭上眼睛，可是即使闭上眼，我也同样能感觉到世界天旋地转，险些摔倒在地上。

等这种眩晕感稍稍过去，我睁开眼，只看见我妹正常的样子，满脸写着担心。

我好了？我立刻向我妹示意没事。原本奢华的宴会厅转眼间变得阴森恐怖，到处点着蜡烛，整座大厅破败不堪，悬挂着白森森的饰品，看起来像是人骨的质地。桌上的菜肴也已经腐败，我有点恶心，刚刚我喝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等会，这里应该没有吃了东西就得留下的规矩吧。

情况依然没有好转，我依然需要高空走钢丝。

而桌边的那些恶灵，一个个倒是恢复了正常人类的长相。不再是恐怖的烟熏浓妆配合沟壑纵横的褶子，天知道我有多害怕他们现原形，还好还好。不过身上华丽的礼服变得破破烂烂，跟宴会厅的风格一致了。果然，幻觉让美丑整个调换了过来。

“感觉还好吗？”熟悉的声音，是博尔吉亚。我确实得感谢他放我一马。幻觉消散后，博尔吉亚身上的装束同其他恶灵相仿，唯一不同的是他戴着一个中世纪鸟嘴医生的面具，看不到面容。

这也正常，他生前也经常这样。据说原本英俊的容貌被梅毒毁去后，凯撒·博尔吉亚就戴上了面具。这地方可能没有什么好看的款式，鸟嘴医生的面具也很符合这里的环境。

我向博尔吉亚鞠了一躬。

所以，这里是地狱对吧。

能够看清眼前的一切后，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脸上都照样八风不动，抓起我妹的手让她也触摸那个挂坠。省的我妹看我还是眼球怪。我估计她现在的接受能力也强了很多，看到这里群魔乱舞也不会怎么样。

然后就是我最讨厌的寒暄环节。虽然烦，但是有时候也不得不做，吹牛嘛谁不会啊，哪怕这里都是鬼又怎样，鬼了不起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散会。博尔吉亚始终坐在那，他性子沉静，不怎么爱说话。我也一直坐着，等到所有人都离去后，向他道谢。

博尔吉亚说：“你谢我做什么？谢你自己吧。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也许留着你会给以后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改变。”

我心想没有以后了，等老子出去就举报这家餐厅，让有关部门把你们一锅烩了。

地狱了不起啊，把房子烧了通道毁了，我看你们搁哪出来。

我说我想问一下从哪出去。

他可千万别跟我说出去？你还想出去哈哈哈哈哈，都成了会员了还想走？别走了，留在这跟我们一起度过漫长又无聊的生命吧。

救命，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他还挺正常，说了不少，大概意思是通过入会考试后，我的那个破挂坠不再是一次性物品，上面开了光沾染了灵界的气息，现在就能够作为打开异界之门的钥匙自由出入了。只要沿着来时的路，就能回到那个鬼屋的小阁楼。

谢谢凯撒，你人真不错，等我离开后会去你坟头给你烧纸的。

“不过，”博尔吉亚的话拐了个弯，“在离开前，先和我来一趟别的地方。”

他提着灯带着我和我妹穿过一件件紧掩的房门，顺便好心替我们介绍：“那是以前会员的房间。”

我问：“那现在人呢？”

他戴着鸟嘴面具的脸突然转过来，给我吓了一大跳。

“你不会想知道的。”嘶哑的声音有点吓人。

懂了，你们火并过。

我心里不禁佩服，真佩服。有能力的人从不抱怨大环境，哪怕是死了变成恶灵，都还能继续斗争，并在斗争中夺取权力。

他带着我们七拐八绕，最终进了一间比较大的房间。那里面几乎是一个展览厅，柜子和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一看就很邪恶的物品，比如黑红的小瓶子，拿颈椎穿的手链，还有染血的时钟等等。

我很识趣地不说话，等着他表明意图。

“你知道恶灵猎手吗？”博尔吉亚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额，我大概能猜到这个职业是个什么定位。”我说。

博尔吉亚全身都藏在破旧的深色礼服底下，他将灯举高，以便我能够看清那些邪恶道具，我注意到甚至他的手也用皮手套遮了起来，再加上鸟嘴面具，他连双眼睛都没露在外面。

“这些，是我们这些人生前使用的物品。有些随着我们一起被埋葬，有些则因为过于邪恶，被后来者抛弃或毁去。你随意靠近一件试试。”

我向架子上的一根尖木桩伸出手。还没等接触到它，我就感受到一阵阴风向我呼啸着袭来，伴随着男女老少痛苦的尖嚎与低沉的诅咒声，我差点被掀翻在地。

“哥，哥？你怎么了？”我妹担心地扶住我。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

“听到什么？”我妹一头雾水。

“呵呵呵，”经过刚刚的事情，博尔吉亚沙哑的笑声听起来又多了几分恐怖感，“没想到你挺有天赋的。你刚刚选择的是这间房里最危险的物品之一，特兰西瓦尼亚的弗拉德·特佩斯的木桩。”

草。

弗拉德·特佩斯，著名酷刑爱好者，穿刺大师。他是罗马尼亚的民族英雄，也是暴虐恐怖的魔头。

有多恐怖呢？特佩斯是他的绰号，德古拉才是他的本名，对，因为杀人无数而被文学作品写成了吸血鬼，平生一大爱好即为把犯人钉死在木桩上。不是耶稣基督的那种钉法，是拿木桩从肛门穿进去，再从嘴里穿出来。

《檀香刑》里给孙丙上的就是这样的刑。

我刚刚居然差点碰了这玩意，草，回去必须洗手。

似乎为了说明此地藏品之丰富，博尔吉亚又指了指另一个角落，“喏，那是铜牛。太沉了，放不到架子上，只好立在那。”

铜牛比木桩更恶心，恶心多了。那是古希腊西西里的暴君法拉里斯的发明，铜牛肚子底下有一扇小门，把人从小门装进铜牛里，在底下点火。此外还对牛嘴进行的改装，受刑者在里面惨叫，声音顺着牛嘴传导到外面，听起来就像牛叫一样，属于是炮烙加强版。

最后法拉里斯这个变态玩意被推翻了，最后一个被处以铜牛刑的人就是他自己，然后这个罪恶的物件就被扔进了大海。

我忍不住心情复杂地看向博尔吉亚。

老哥，你到底为什么会跟这些人住在一起？

您所使用的毒药“坎特雷拉”跟这些收藏品比起来，简直是安乐死啊！

博尔吉亚无视了我的无语，问道：“你刚刚感受到了吧，灵魂的力量。”

就是那阵阴风、人们痛苦的嚎叫和诅咒低语吗？我点点头，“嗯。”

博尔吉亚慢条斯理地为我解释着，“你看上去对我们很熟悉。如你所见，我们滞留于此，无法脱身，沦为幽暗地底的恶灵。有些人为了无法消散的执念，有些人则是因为它们。这些物品的主人，在他们生前被他们残忍杀死的人痛苦的灵魂日夜不休地诅咒着他们。这些死者，即使转回了人世，他们前生的怨恨和诅咒也无法消失。不愿开始下一段旅程的，就和我们一样，化为恶灵无法解脱。”

他说完第一句我就暗道不好，他别是察觉到了我在票选那时故意投其所好。

不过无所谓了，看他的样子，或许还想利用我做什么，并不会对我动手。

我继续听着。博尔吉亚悠长地叹了一声，继续说：“能够对抗灵界力量的，只有灵体本身。哦，神圣的也可以。但是，心怀苍生、愿意为陌生人而牺牲的人才有多少呢？整个世界上过去一千年也不会有几个吧。博爱永远也没有憎恨来得强大。即使是使用圣水圣像等物对抗恶灵的教士，也常常被人心的阴暗面所控，而无法发挥出圣物应有的力量。回到进来之后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恶灵猎手，就是用诅咒之物猎杀恶灵的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兄弟你不会想让我当你马仔帮你火并掉其他人吧？

博尔吉亚的面具底下传出笑声，“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我只是觉得你有往这方面发展的潜质，帮你打开你天赋的大门罢了。”

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我可能就真信了。

你说的话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

“你刚闯进宴会厅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奇怪，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你，一点也不像会来到这种地方的人，直到你讲完你的故事，我就懂了。你是天生的恶灵猎人。一般人无法打开灵界的通道，除非拥有成为恶灵的潜质者，比如罪大恶极之徒。”

我想起《索多玛的120天》那本书里夹着的插画，看看这间房里的东西。阁楼里那些书本的拥有者，可能是这个家里的哥哥，他一定进入过灵界，甚至来过这间房。

博尔吉亚继续说，“你能够进入，是因为你的灵魂曾经和鬼魂一起徘徊，沾染上了灵界的气息。”

言岭，你个大脑炎，我ri你爹。

我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垃圾话。

“你不想试试吗？拥有凡人无法得到的力量，成为恶灵的猎人。你拥有这样的天赋，它不该被埋没。”

我承认这很有诱惑性，前提是我没被言岭坑过，或者我不知道这一屋子物件曾经的用途，这房子里A型B型AB型O型都有吧。我还嫌晦气呢。

可怜的凯撒，你一定是跟变态打交道太久，已经搞不懂正常人的脑回路了。

“真的不试试？”

“不了。”

“尝试一下吧，在你彻底掌控你的天赋之前，可以用威力小一点的，比如这把染血的皇家佩剑。”

“公爵，我知道您是好意，可是真不了，真的，真不必了。”

毫无营养的对话持续了一会，博尔吉亚似乎很惋惜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送你们离开。”

我想客气一下不让他送了，但是想想来时七拐八绕的路，以及这里的住户，还是算了算了，平安出去比啥不强。我厚着脸皮承了博尔吉亚的情，让瓦伦蒂诺公爵做仆人该做的事，引我们离开。他提着灯，送我们到了宴会厅大门口，只要穿过那条黑铁走廊就能回到阁楼了。幻觉消失后，这条走廊比之前更阴森恐怖了。

我牵着妹妹向前走，能够感受到公爵冰凉的视线投射在我的后背上。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鸟嘴医生的面具之下，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凯撒·博尔吉亚本来就是个很难以揣摩的人。他戴上了面具，就像关上了唯一能够通往他内心的大门，让人根本读不懂他的所思所想。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B绝对没安好心。毒药公爵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说无意义的话。我猜不透在他布的局里，我到底是哪一环。

他没有说话，但我总觉得走廊里弥漫着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息，博尔吉亚无言的目光仿佛在对我说：你早晚会回来的。

“对了。”

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博尔吉亚突然出声，我停下了步伐回头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

草，我当是什么，吓死你爹了。

我心里一松，脸上的表情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说：“我叫沈纲。”

我拉开了黑铁大门。

“我们回来了。”我妹望着正常的开灯的阁楼，差点哭出声。

我记得我们当时向着书架的方向前进，没想到黑暗和幻象中方向还是发生了一点偏差，连接灵界与木屋的大门是立在书架旁边的大衣柜门。

我关上了那扇门。

这一定是个阴谋。见识过凯撒·博尔吉亚暧昧的态度后，我更确定了这一点。怎么可能会有人把真的有鬼的鬼宅开放给游客进行游玩？

他们想利用游客来做什么？

联想到博尔吉亚的话，我心里一沉，餐厅为什么非要我们先进木屋里游玩才能开饭，会不会因为餐厅里根本没有饭，甚至优惠券活动也是假的，而是为了吸引游客达成一些与恶灵有关的目的，比如用游客来喂养什么东西？或者残忍地杀死游客，来增强某件诅咒之物？因此博尔吉亚才希望我拿走某样物品，去猎杀盘踞在这里的恶灵？

可是毒药公爵会那么好心吗？不可能的。

总之一定要尽快离开。

我妹和我想法一致，“哥，我们快走，去找我爸他们吧，我害怕……”

我拍了拍她的手，“我也一样。”我走到门口伸手拉开阁楼的入口，“草！”

门TMD拉不开了。

我心态真的要崩了。不是被吓的，而是反反复复被这破阁楼的鬼怪拉扯，我真的产生了一种杀进衣柜冲回展厅抄起木桩揪住这里的鬼一桩搠将进去的冲动，物理超度给你看。

我妹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恶灵协会都闯过，我岂能被一间鬼宅里的鬼难住了？我在阁楼里转了几个圈，又拎起了那本圣经。

我妹被我吓了一跳，她立刻扑过来按住那本书，“你想干什么？想自sha吗？”

“我不自sha。”我解释道，“房间里的异变是从这本书开始，说明这本书一定很重要。现在我已经是正式会员了，打开它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我妹还是不许我翻它，我只好耐心解释：“你怕什么？里面都是老熟人了，就算再回去那里面，咱们也能出来。”

但我妹还是不允许，我只好放弃。

还有哪呢？还有哪值得探索？

我思忖片刻，摘下了那个挂坠，递给我妹，“帮我拿一下。”

我妹接过了挂坠，“哥，你要干嘛？”

我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向了书架旁边的衣柜。

“刚刚我居然忽视了这一点，作为灵界通道的大门，你怎么可能没有古怪？”

只是戴着挂坠就会打开灵界通道，我只能摘下它再去开门。

我双手拉开了那扇厚重的衣柜门，我妹担心地跟过来，站在我身后伸出头张望。

“……”

木质的衣柜内部，用灰褐色的涂料画着倒五角星，旁边还有一些我不认得的文字和图案，看上去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邪恶感，这大概就是通道的魔法阵，原来被人画在了衣柜里。线条粗细不规则，有不连贯的地方，立刻就被人补上，有些地方还有多次涂抹的痕迹。根据我作为一名未来的刑警的专业性，这是血痕。

我翻开里面那些陈年衣物，仔细查找线索。在衣柜的底部，能够找到陈旧的指甲抓痕，还有一些灰色的血痕。再往下翻，我停住了。

“怎么了哥？”我妹在我身后好奇又害怕。

我从里面拽出来一个布娃娃。

布娃娃是小男孩的模样，看上去不超过十岁。虽然这个布偶很简陋，但是我莫名从纽扣做的眼睛和粗大针脚缝出的嘴巴上读出了一种名为悲伤和恐惧的情绪。

我晃了晃布偶，布料摸起来有种凉凉的感觉，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了一个小男孩的啜泣声。

“这是……死者诅咒之物吧，是吧。”我摸了摸下巴，“这也太奇怪了。”

“怎么了？”我妹问。

“按住那些书上的批注来看，写下那些文字的人应该是一个至少在上初中的青春期男生。他在无人的阁楼阅读情色文学，矮桌和吊床都该是他的，也就是我们先前推测的‘哥哥’。”我将布偶递给我妹，她立刻向后跳了一步，“你拿着吧。”

我无奈，只好收回手，“可这个孩子的年纪看起来不超过十岁吧。我们在客厅找到了一个记事本你还记得吗？那是一个小男孩写下的。也许就是他？”

我妹也回忆起来了，“我记得，里面还有一支童谣，‘哥哥藏在阁楼里’，难道这才是‘哥哥’，而看书的人并不是？这个家里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

“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我们甚至不清楚这个家里的人员组成。”我看了看手里的布偶，它看上去可怜又无助，“它好像没什么恶意。喂，恐吓我们和把我们关起来的不会是你吧。”我找我妹要来挂坠挂上。说来诡异，我将挂坠拿到布偶面前的那一刻，布偶在我手中剧烈地挣扎起来。

我妹被它吓得尖叫一声，我抓着布偶，将那个倒十字架挂坠挂在了脖子上。它瑟瑟发抖，从进入这栋鬼宅开始，这是我见到的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鬼魂。我问它：“你认识这个对不对？你以前见过？你家里也有人有这个吗？是谁？哥哥？还是爸爸？”

布偶疯狂挣扎，甚至纽扣做的眼睛里渐渐渗出透明的液体。我没想到能把孩子吓成这样，于是把挂坠塞进衣服里，布偶慢慢恢复了平静。

“你听好，我不是坏人，对你没有恶意。你很害怕，想离开那个衣柜对不对？那你帮我们一个忙，这个阁楼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布偶好像听懂了，它的脑袋慢慢歪向一侧。我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是被我妹放在矮桌上的那本圣经。

我走过去拿起来，朝我妹晃了晃，“你看，人孩子都说了就是这个。”我带着布偶过去，翻开，里面只有新约部分是原本的书，而旧约被撕掉了，换成了一本日记夹在里面。日记的扉页上写着约翰·F·莫里森，是小男孩的字迹。

现在没那么多闲工夫看这么厚的文字，赶紧打开门去找长辈们才是要紧事。我问布偶：“还有吗？”

布偶的头又转向的杂物堆。

草，我不会要翻垃圾吧。

这一定是布偶人生中很难忘的一天，被怪人从恐怖的衣柜里翻出来，然后被人威逼利诱给人白打工。

它真的很弱小，关我们的一看就不是它。

“点头yes摇头no，咱开始吧。”我抱着布偶进了杂物堆开始翻找垃圾，按布偶的指示，找到了一个箱子。然后按上面的沟通方式，我捡出来一样东西，布偶给我反应。

布偶的头估计都摇酸了。它太弱了，进行了这些活动之后，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微弱，我很担心它的“电源”能不能撑到找到我们要找的物品。跟灵界的那些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的恶灵比起来，它弱得简直不像一个鬼魂。

我的手碰到了一面小镜子。

“是这个……诶？”

我正要发问，原本都快没电了的布偶突然开始拼命点头。它躺在地上开始飞快向我妹那边滚动，似乎想逃离那面镜子。

我心道不好。扭头看那面镜子，里面的景象差点把我的心脏吓出来。里面映出来的是我的脸没错，但是那张脸上充满了怨毒、憎恨、疯狂，面部肌肉剧烈抖动着，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上面遍布着红血丝，那根本不是我自己的脸！

这时候我听到我妹大叫道：“哥！你的脸在变！”

“我操！”我大吼一声，镜子里的东西想要取代我出来！我将它一把摔在地上，瞬间我的头“嗡”地一声剧烈地疼痛起来，眼前发黑，耳朵里有东西在鸣响，我感到自己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妹的尖叫声也没那么清晰了，耳朵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可脑子里的“嗡嗡”声半点没有减弱。

这绝对是我一生中面对的最危险的局面，被言岭差点坑死和踏入恶灵协会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我没有思考的时间，耳边渐渐浮现起一个沙哑但充满信服力的声音：“能够对抗灵界力量的只有灵体本身。”

灵体？他娘的这间房里唯一的灵体就是小布偶，但布偶的那个实力自保都够呛。

但是，等等，我身上有一件物品，那是真正的灵界之物，由恶灵协会高管凯撒·博尔吉亚亲自认证开光。

趁着我还有一点点意识，能控制自己的嘴，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大声喊道：“韩晴，用我的挂坠刺地上那面镜子！小心不要让镜子照到你！”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喊出声来，因为我连我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模模糊糊地，我听到有人在喊我：“乖娃，吃饭了。”好像是我姥爷。他过世很多年了，我一直都很想他。

一个充满怨恨的陌生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没错，我就是嫉妒你又怎样？凭什么我一心向道，却要英年早逝？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我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东西？沈纲，你不愿意换命给我，那就和我一起去死吧！”

是言岭那傻之逼。我好像忽然又有劲了，我这就爬起来打死那孙子。

博尔吉亚说得对，恨比爱更强大。

“哥……哥……你醒一醒啊……”

是韩晴……卧槽韩晴！我现在还在鬼屋里啊！

我睁开眼。地板硌得人下巴疼，我竟然像死狗一样趴在阁楼的地面上。完了，衣服全脏了，我妈非得打死我不可。

我爬了起来。镜子掉在不远处的地板上，我的倒十字架挂坠正插在上面。看起来我又成功死里逃生了一次。

我还没开口，我妹就扑进我怀里小声哭了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我根本不会安慰女生，“门能打开了吗？”

“你自己差点死掉了还担心门啊！”她吼了我一句，抬起头来擦了把脸，“刚刚太紧张了，我根本没注意到门的事。”

我抱了她一下，“谢谢晴晴救了我。”

“别这么说啊哥，要不是你，我早就在这死了无数次了吧。”我妹脸微红。

我捡起那面镜子，以挂坠插入的地方为中心，辐射形的裂纹布满整个镜面，它已经失去了那种将人置换的可怕力量。我回想起刚刚那一幕，太奇怪了，我在上面没有感觉到奇怪的气息，那应该不是附着着死者怨念的诅咒之物。

况且镜子上能有什么怨念？那些藏品都是杀人凶器吧，难道可以拿一面还没手掌大的小镜子打死人吗？

话说回来，这个挂坠挺强啊，完全看不出来它朴实的外貌下隐藏着如此靠谱的力量。难道在灵界开过光的就是不一样？

假如是这样，那我就更担心了。这个家里一定有进入过灵界的人——当然现在应该是鬼了。他一定也有一个会员认证挂坠。

我先把这些没有信息做支撑的猜测放一边，取下挂坠戴好之后把镜子揣进了兜里，先带上万一能用到。然后从我妹手里接过布偶，拿起圣经。当我把布偶放圣经上面时，布偶突然活动了起来，就像充满了电一样。

“果然就是你啊，小约翰。”我摸了摸布偶的脑袋。它很乖，胆小又温顺，甚至害怕我这个人类。

搞不懂为什么会存在这种恶灵。

“试一试吧。”我抓住阁楼入口的门把手，猛地一拉，开了！

我妹喜极而泣，她一定要第一个下去。我很担心她不会爬折叠梯，幸好有惊无险，随后她接过了布偶和圣经，我也从上面爬了下去。

阁楼里的灵体是布偶小约翰，但约翰不仅弱小还对人类没有恶意。因此翻开圣经时的灭灯，黑暗里的幻听和幻触(差点把我吓死)，应该不是小约翰的手笔，而与锁门事件息息相关。

门的禁制在毁去镜子之后就消失了。没有附着任何灵体的镜子倒是险些将我们团灭。我被取代之后，我妹一定也凶多吉少。

对于这个鬼宅的结构，我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想。也许在楼下能够找到印证它的信息。

从阁楼下来之后，我更察觉到这个鬼宅的诡异之处。按理来说我们刚刚折腾出的动静不小，但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不仅没人来找我们，我们更是听不到任何其他人发出的声音。

我妹有些害怕地望着我，我拍了拍她的手，“相信你爸，还有我妈。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们。”

为了防止再被关进房间里，我们只打开门看一眼，绝不进去。

“二楼这侧没有。”我关上了最后一扇门。

“这边也没有。”

“走吧，下楼。”

我们踩在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上，整栋房子里只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木质的房屋就像隔断了一切声音，有一种身处孤岛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盘踞在此的恶灵蓄意而为，假如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恐怕人会因无法派遣的恐慌和孤独感而迷失。房屋像一只巨兽，而我们都在它的口中。

终于，我找到了这间推不开的房门。

“应该是这里。”我安慰我妹，“他们肯定没事的，既然被关着，就说明他们也在想办法解谜。”我让她退后，取下挂坠绕了几圈在手上，像开门一样将挂坠抵在了钥匙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