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被电话铃吵醒,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十二点,县城的招待所问我要不要续房。我说续续续,我人还在外头,房钱从押金里扣,然后倒头继续睡,睡到了下午四点。起来盘算这两天的所作所为,祠堂被毁了个干净,林家人至今还没有冲进来打死我,一定是看在林修文和他家有血缘关系的面子上。
怎么办,我会不会一出门就被一铁锹拍死?
我的担忧很快得到了解决。在我和林修文补觉期间,林叔叔已经完成了交涉。中年女人放我们安静离开,条件是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做的事。
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事?
“我太奶奶是被拐来这里的。她是个心很硬的女人,所有的儿女里,只喜欢我大爷爷,毕竟是第一个孩子,总是感情不同。等我爷爷他们都长大之后,每次回家,太奶奶都会收走他们身上所有的钱,连表也要扒下来,走的时候每个人身上连一分钱都不会剩下。这些钱都是留给大爷爷的。有趣的是即使如此,她的每个儿女都无比孝顺,满足她所有的愿望,不管合理不合理。我奶奶的控制欲体现在方方面面,后来她甚至跟外来的一个巫婆搅在一起,每天在屋里鼓捣草药和针扎小人,诅咒村人,于是我爷爷怕了,他逃走了,到了申城落脚。但这还不是他一生都不回去的原因。”在县城的招待所收拾行李时,林修文如是对我说。
“那个时候我二爷爷快病死了,但他最小的孩子才刚出生。我家人是什么德性你很快就会了解的,总之他要是死了,他的妻子儿女都会过得很惨。我二奶奶走投无路,找到了她娘家人,娘家人则带来了一个神婆。神婆给出的方案是换命。”
“听起来匪夷所思吧。但是我堂姑就是这么说的。要从二爷爷的直系血亲里找到一个人,把命换给他,于是他们敲定了,用我太奶奶的命,她还剩十五年可活。”
“二爷爷很孝顺,但在母亲和孩子里,他终究偏向了孩子。”
“之后太奶奶过世了。二爷爷多活了十五年,活到了他保护着孩子们长大。在这十五年里,我奶奶也并没有消停过。她到了阴间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开始折磨二爷爷一家,家里不断地闹鬼,每个人都生活在恐惧中,直到十五年结束,笼罩在他家上空的阴霾才好像散去了。”
“可我太奶奶能这样轻易放弃吗?她依旧在憎恨,憎恨一切,不只是我二爷爷。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她保护着她最喜欢的孩子,将其他人的财运和健康全部转移到大爷爷一家头上。多有趣啊,生前眷恋着金钱,死后竟然也不肯放手。也就是她是个没文化的农村老太太,否则我们的文运也会被她转走。是啊,不只是二爷爷一家,而是所有人。她所有的儿女,以及他们的儿女,直到他们绝户,永远受到太奶奶的诅咒。”
“大爷爷一家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建了阴宅,接所有穷到过不下去日子的亲戚到家里住,借助阴宅本身的风水压住这些人自己的气运,然后在太奶奶帮助下掠夺。”
“到了这时候,她最恨的已经不是二爷爷,而是我爷爷,只有他早早逃走了。于是她把她的血献给了四处搜寻游魂的执念,让它留在我们家的祠堂里,将每一个流着她的血的子孙的灵魂都献给‘它’。‘它’是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枉死的人对家人的思念,‘它’召唤着所有离开这里的人,所有姓林和不姓林的人,连外嫁的女儿和她们的儿女也一样。昨晚我爸做梦,又梦到了我爷爷,才知道我爷爷让我们回来,是为了把那受诅咒的血脉还给她,用我们的家产赎回我们的自由。”
“就这样,鬼气森森的林家大宅越盖越大,大爷爷一家越来越有钱。我太奶奶找到的为她主持每一场引魂仪式的人,就是我堂姑,太奶奶的长孙女。他们离不开东川,也不愿意离开。留在这,才能世世代代享受掠夺他人得来的便利,走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林修文看上去有些懊丧,“以前我不会信这些鬼话的,可她一说,我却立刻相信了……沈纲,我们和鬼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
我很理解他的感受。
我打算安慰他几句,林修文却自顾自地又讲起来,“真的,就算她有苦,折磨他人这么多年,也早就该倒欠别人的了。你不知道,我听他们讲了几件旧事。那时候我太奶奶想盖瓦房,想占了三爷爷家的宅基地。我三奶奶的大哥是邻村公认的好人。不管谁家有纠纷,他一说都能和好。谁家需要做媒,他都会去帮忙,从来只有成功没有失败,他不会因为收了钱就故意歪曲事实坑害别人,因此人人都佩服他。这个好人,为了帮自己的妹妹一家,把太奶奶从地里背到了她自己家里,好言好语地劝她。最终那间瓦房也没盖起来。可她因为这个,就记恨三奶奶的大哥,让他因为癌症死在了最热的七月里。沈纲,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就为了这一件小事?然后,二奶奶的姐姐也是公认的善人,因为她替二爷爷一家牵线联系了那个换命的神婆,太奶奶就让她的儿女不孝,让她在养老院孤苦地死去,替她送葬的都是亲戚的孩子。我听完到现在都很迷茫,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可怕的人吗?她为什么这么恨我们?恨的力量真的这样可怕吗?她不转世不投胎,不想开启下一世,只想把我们全部害死才算完,我……”
“别想了。”我说,“她是她,你是你。你永远也不可能了解她的想法。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言岭不也是个疯子。林子,我们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过,永远不要试图去理解精神变态者的内心,因为扭曲的认知同时会污染我们的精神。”
我抱了抱他,“睡一觉就忘了吧。东川已经不会再召唤你们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游魂也得到了救赎。”
我心想,幸好,他沉浸在自己都世界里,没有问我他太奶奶这么凶的鬼到底是怎么被处理掉的,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钻进卡片里突然消失不见。
感谢灵界之门,真是个好东西。
随后我跟一分一秒都不想在东川待的林家父子搭上了回蓉城的大巴。他们今晚起飞回申城,而我订的去羊城的飞机在明早,我们得分开了。订好宾馆,我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终于记起了被我遗忘多时的凯撒。
挂坠从那天之后再没有动静。
想起鸟嘴面具,我不禁感到一阵阵后怕。但是不去又肯定不行。
“这是什么日子,送走了一个爷,再迎来一个爷,明天还得再去见那个爷。”
我锁好门,整理好衣服,在宾馆床上打开了灵界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