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月一次,会去旅游——但不是去城市之外,而是去高级酒店。
她说每个月攒下的工资就是为了在那一天体验一下略微奢侈一点的生活。那一天她会早早的到达订好的房间,游泳,吃自助餐,裹着浴巾在躺椅上看杂志,或者干脆就在席梦思上睡上一大觉。
这都是她告诉我的。我以为她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对外人敞开心扉的,她说她也是这么想的,但真的锦衣夜行,也未免太过自私,给外人稍微袒露一点春光,有时候也是在取悦自己。
于是那天我也订了很贵的房间(真的很贵,我攒了很久),想看看她的生活。看到的结果和她说的没有两样,攒了一个月的工资,就为了端着葡萄酒,在温泉里慢慢舒展。
“我美么?”我猜她会这么问。
“您美极了。”我会这么回答,而事实也是如此。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睡着了,呼吸平稳而深沉。
从那之后,她孤单的生活多了一个人。
不,我不是说她从那种孤单中走出。那种形单影只是镌刻进灵魂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我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每次都“恰巧”和她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好在,她的眼里完全没有我。
我们相识是在网络上。我喜欢随机生成一个qq号或者手机号,然后去社工那个人所有的信息。那次我恰巧找到了她,仅此而已。
我盗了她的qq号,密码简单到就是她的姓名。然而那个号码,与其说是社交帐号,不如说是办公用具。那里面没有一点私人的影子和信息,只有上班与下班,计划和ddl,仅此而已。
我在她的主页中留言,说她是我盗的第999个qq号,我没什么想说的,只想祝她拥有自己的生活。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过了半年,那个号的密码都没有改变。
她的眼里并没有我。
她的眼里没有我,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不会因为我的窥伺而羞愧,所以在家中每每直白的展露着自己的躯体。我的下半身急不可耐的赞美她的身材,她却安之若素,把本应自己承受的尴尬都转交给了我。
她也不会因为我的感受而改变态度。她喜欢坐在酒店房间的阳台,大开窗户,以一个危险的姿势坐在窗边的护栏上,在芸芸众生的头顶晃动着白皙的腿。
“那样很危险。”我不止一次告诉过她。
“我知道。”她的高跟鞋从高空中滑落。“对于楼下的人而言。”
而说起她“独自”出行的那些日子,我发现,她喜欢很多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她喜欢彩色的菱形格子。她喜欢小孩子,喜欢人偶。她喜欢买好几种色彩的发卡固定头型,却不在意根本无人在乎她今日的色彩暗示着什么。
她做过手工,自己缝的布娃娃几乎可以出售,也写博客,写诗,写直白到近乎流水账的日记,完全没人看。
她时常在午后去那些不熟悉的街道,用她的话说,未知即是远方。她会如一个熟客般迈入陌生的咖啡馆,坐在窗户嘴角的地方,抿着咖啡,看上一个下午的天空。
路过河边时她会驻足五分钟。城市的河流就像是洗完碗的水,黄褐污臭难以直视。她却总说河流都有自己的灵魂,那灵魂独立于躯体,没有形状。
我问她,你明明懂得表达。你明明能写出很有趣的小诗,你明明能很温柔,很平易近人,但却在别人面前保持沉默,把一切都藏起来。
她只是歪头,吐舌头笑笑。一头金发在下午的阳光中亮成了一段闪光的绸。
我就那样跟在她身后,保持五米的距离,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午后。
周末,她也领我去看电影。这回她终于可以有一面不面对情侣,但连爆米花都不给我吃一颗。
她也带我去听音乐会。台上,堀兹姆利巴乐团的崛川小姐热情四射,普什么什么姐妹几人技巧超绝,整场演奏充满激情——以至于我都睡着了。
她带我逛商城。这是我唯一觉得有点接近的情况,她看上了喜欢的东西就买,买完就让我拎着。回家路上,穿的高跟鞋太磨脚,以至于需要让我背起来。那天我手上提着两兜子娃娃,背上背着她,整个过程困难到我也记不太清我是怎么回去的了。
那时我觉得这是某种预兆,代表着我们将来可能的接近。如今,我和她的生活早已纠缠成乱麻,然而心灵却彼此平行。
我想把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拉出来。
所以那天,每月一次的酒店度假日,我拿出一枚戒指和她求婚。
“您是这世间众神遗落的一朵野玫瑰,在无人问津的荒野中灿烂的开。我有幸接近了您,闻见了您的芬芳,所以可否允许我再近一步,细细品味?我会接纳您的尖刺与毒液,我会小心翼翼,保护好您的那片土壤,所以……”
她压根没在听我说话。
我回头,看见她又坐在窗台的护栏上。身上却穿上了很久不曾穿的cos服。那是一件蓝白色的,人偶使专用的披肩。
“你不明白。我的世界不在这里。”她坐在那里,晃悠着,窗外天空昏暗阴冷,高处凉风习习吹进室内。
“那是哪里呢?那个幻想乡么?您像是游鱼,像是遗落在地面的笼中鸟么?那么,请您把我也带上……”
“不!”她头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回绝了我。她回头,眼神中充满了迷惘。
“我并不需要什么人把我从这里带走……”说完,她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从阳台向下看去,城市里没有任何变化,一切都包裹在黑灰色的外壳中。想象中,那具理应惨烈的在地上粉碎的尸体并没有出现。一切都好好的,只有晚风在吹。
回到家,空无一人。我抚摸着我养的那只黑白橘猫,它抱怨着,似乎还在为烟灰而生气。屋内那一面墙的爱丽丝人偶形态各异,却都少了点什么。我找了找下周的电影票,依旧是单人,又是四面情侣围城,不去也罢。
从那以后生活一切照旧。我一个人去上班,一个人回来。一个人每月一次的去酒店里度假,一个人在午后的城市里漫游。
但我看见,这座城市,好像哪里都有爱丽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