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更具体的时间,也忘记了那一天是什么样的天气,也许这些信息都被我的大脑判断为无足轻重,从我的海马体里被调剂开来,把更多的储存空间用来装下那份复杂的体验。
在开始回忆之前,我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从日本舶来词。
读空气。
听起来很奇怪,不明所以,实际上跟我们的“察言观色”意思差不多,只是这个词语读来更有注重交谈氛围的倾向——解读人群上空的“空气”,听来比之“察言观色”要形象得多。
在回忆中的那一天里,坐满小朋友的教室内,也是一阵像是热水壶沸腾的喧闹,此起彼伏的声音像是蒸汽要顶开教室的天花板,可就在最吵闹,最叫人想捂住耳朵的时候,人群里的声音此时此刻便戛然而止。
如果按照我从网络上搜索到的第二种说法,当时的同学们,一定是互相在空气里读出了“要安静”的提示,才纷纷停下了口舌。
可儿时的我实在愚钝,完全不擅长察言观色一道,也没有相对应的天赋,大家都安静下来之后,我还在原地自顾自地说话。
于是空气就跟我说话了。
细密,粘稠,像是水又像是风,从不知处伸出,在我的耳旁徘徊,蠕动,直到我把嘴巴里最后一句话吐完,听到这阵动静,还以为是周遭的同学在与我搭话,转过身去看,却发现,身前,身后,左右两边,整间教室的人,都闭着嘴巴,都目不转睛,不约而同看向某个地方;我也尝试着去追寻他们目光所落之处,却发现我做不到,因为他们目视的正是我的所在。
意识到没人跟我讲话,又被大家这么盯着,我窘迫得快要窒息,连忙捂住了嘴巴,阻止还未说完的话把氧气一起带出去,但大家并没有因此转移开视线,不仅如此,那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声响变得更加明显,裹在了我的耳蜗旁,粘腻绵长,想要去听清声音的内容,却发现这阵声响分明是层层叠叠的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用难以想象如何发出的音节在朝我呼喊。
我慌忙转头,在人群里寻找着这可憎声响的来源,目光与每一个人交汇,每一个眼神都在述说他们的疑惑与不解,但是,他们的脸颊,他们的嘴唇,他们的喉咙,此时此刻,却完全是在干着相反的事情——四五十张嘴巴一张一合把我围在了正中间,可哪怕是这样,我依然不知道他们念叨着什么,难以理解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更诡异的是,那阵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分贝与频率都在直线拔高,我确信,那绝对是一个教室的人哪怕声嘶力竭也达不到的程度——这么大而嘈杂的声响,隔壁跟楼上的教室里的人绝对能听得一清二楚,可也看不到对此有反应的人前来制止,好像这声音只有我听得到,只希望我听得到。
我被这声音搅得近乎昏厥,眼前的景象与轮廓开始彼此分离,围绕着我的同学看起来不再像是人类,模模糊里逐渐脱离开了人形,变得像是一根根的汗毛,而声音也不再像是声音,变得更贴合本质,成了一阵又一阵的震动,来自我身下庞然巨物的震动。
意识快要断线之前,身体本能的求生欲望让我拔腿逃出了教室,逃离了学校,穿过车流涌动的公路,一路跑回温暖的家里,抱住了还在做家务的母亲,倒在了她的怀里,随后便不省人事,一直到了隔天,我才从医院的病床上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