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向我伸出的手微微一颤,随后手上的薯条盒向炮弹般向那个暗黄色身影的去处袭去。树影婆娑,炮弹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力地砸落在地。
它并不气馁,反而在A的躯体里发出癫狂的嗤笑。它对那团隐藏在树影中的黄色开口:“你比市长更不懂事。山早已苏醒,一切已经注定。我会带你们回到那个属于我们的时代,不管你们愿不愿意。
“山根本不在乎我们做了什么,也不在乎我们想要什么,山只在乎我们能献上什么。回去告诉市长,虽然它打断了仪式,但山是宽宏大量的。我会……我会平息山的怒火。”
它的声音竟有一些颤抖。数秒奇特的安静后,A的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我会带每一个人回去,回那个没有什么明星代言人的时代。每一个人,一个都不会少。”
那团黄色似乎没有回应它的想法,依旧躲在树影中,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鸟语。但它好像能够听懂对方的回复,爆发出一阵大笑。但那笑声远没有我问它“我为什么要吃银拱门”时那么洒脱,它笑着笑着,将空洞的眼眶重新对准了我,眼眶里深邃的黑暗竟让我看到了几分戏虐和不屑。
它大声开口,很明显,是刻意说给黄色大鸟而非我听的:“这个人?这个人和其他千千万万人有什么区别?我不在乎他,山也不会在乎他,更不要说那些怪物了。他会拒绝银拱门,无非是因为这个穷小子压根儿吃不起银拱门。喂!”它从A的口袋里摸出另一盒薯条,轻蔑地扔在我脚边,“我请你。吃了它,我带你回对你而言最好的那个时代。”
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它,市长,黄色的大鸟,还有山——在场的众多存在里,似乎只有我一个局外人。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脱身。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村口的大爷大妈、被家里拮据的银行户头、被长辈的期望和学校门口的宣传横幅所蛊惑着的孩子,循规蹈矩地走在升学道路上,却无可避免地在路的终点失去了方向。
我为什么要吃银拱门?我为什么不吃银拱门?我该不该吃银拱门?银拱门后,会有另一条由时代铺就的道路吗?
如果有,那么它和村口的大爷大妈、家里拮据的银行户头、长辈们的期望和学校门口的宣传横幅又有什么区别?我和那个没有抱负,没有主见,没有希望和未来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
月亮从云后探出头。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可惜怀民早已化作枯骨,闲人也已病逝常州。无人会记载这一夜诡魅的月色,以及一所学校师生的生死。这些都只是时代间的小小插曲罢了。
我努力压制住月光带给我的强烈食欲,用冻僵的手捡起地上散落的薯条,抛还给A。我费力地张开嘴。我想跟它说,对我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时代,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回过头,看见山正站在我身后。山上的星星有条不紊地旋转着,山脚的河水滔滔不绝地奔涌着。慢慢地,星星失去光辉,河水也不复澄澈。星星和河水坠入山的阴影之中。
一声悲鸣从不远处的树影处传来。然而黄色大鸟的鸣叫声在我耳中渐渐模糊,我只看见山,我只听见山。我颤抖着,遵循着生物的本能,向山跪下,低伏着头。然而山根本没有看我,山将我关进羊圈,然后走向羊圈边的长椅。
它在长椅前同样颤抖着跪下,红色的鼻头和上扬的嘴角间再次流出那段低语:“感谢您赐予我的,献与您我曾有的。”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月亮都闭上了眼。一个黏腻的男声在风中发出不知是轻笑还是叹息的声音:“它说的没错。无论是它,还是山,抑或是那些怪物,都不会在意你。不过,如果你愿意献祭一个时代,自然会有存在注意到山。
“陈老师,一切都准备好了。将你卷进来并非我们的本意,不过所谓宿命,就是这样的。”
山停下了脚步。山蠕动着起身,一时间月光大盛,扭曲着这片黯淡的星空。然而星空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朦胧的光辉,祂向这片星空刺下了一缕光芒。纤细的光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轻而易举地穿透圆月,将山钉在地上。山怒吼着挣扎着,却再也无法起身。
“祂知晓大门所在。因为祂即是门,祂即是门匙,即是看门者。过去在祂,现在在祂,未来亦在祂,因为万物皆在祂。”风中,传来市长黏腻的声音,以及一阵叽叽喳喳的鸟语。我一时晃神,待反应过来时,我已在跟着市长诵念那我根本听不懂的文字。
“…………Your servant call upon you!”
星空之上的广汇在消散,随之消散的还有我。一种我所不理解的联系告诉我,不知身处何处的市长,以及那只黄色的大鸟也和我一同,从现实中慢慢消散。我看见它孤身一人坐在河对岸的长椅上,永远上扬的嘴角微微颤动;我看见骷髅们倒在地上,散入尘土。我知道,没有必要再担心这些亡者。祂是无时无刻不在的,祂会让一切回归最开始的样子,祂会让时间如最开始那样流淌。
除了那些被献祭给祂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