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坐于燃烧的宝座,黄金甲胄下流淌着液态的谎言。人类称他为恒星,可恒星是燃烧殆尽的灰烬在重力中坍缩的残响。每当他试图回忆自己是否曾有过血肉之躯,记忆便碎裂成三十块互相否定的镜面。碎片里倒映着无数张脸——牧羊人、征服者、殉道者——每张脸都宣称自己是本体,在思维宫殿的走廊里喋喋不休。
某个纪元前的沙漠夜晚,他曾用指腹摩挲过陶罐的裂痕。那时疼痛尚未异化成量子态的概念,呼吸时胸腔还会起伏。如今他只能通过基因原体的泪腺感受湿度,通过禁军的创口体验钝痛。子嗣们献上的忠诚像寄生藤蔓,将他缠绕成不朽的图腾。有时他会凝视星炬跃动的光斑,思考人类是否真的需要被拯救,或者只是恐惧承认自身早已在黑暗中变异成更狰狞的形态。
荷鲁斯叛变时带来过一场暴雨。战帅的眼泪腐蚀了泰拉的大理石阶,他说父亲我们都在扮演对方期待的幽灵。帝皇没有回答,因为语言系统已被编入人类集体潜意识的神龛,每个音节都会化作宗教裁判所的律令。他想起在喜马拉雅山腹地铸造雷霆时,熔炉里沸腾的并非金属,而是被剥离了叙事性的人类本质——那些无法被任何史诗承载的、琐碎而暴烈的生存焦虑。
智库馆长们总在争论帝皇之爱是否存在。金色王座是子宫亦是棺椁,灵能回响中漂浮着三十九种关于"拯救"的定义。或许他真正眷恋的只是人类尚未被命名的可能性,那些在基因链里沉睡的、拒绝被任何预言书写的突变因子。当亚空间风暴撕开现实帷幕,他会在剧痛中产生幻觉:银河变成透明的琥珀,自己不过是某位孩童在沙滩堆砌的脆弱城堡,潮水正漫过镶满颅骨的城墙。
最近他开始理解那些异端。当机械教祭司第五万次用二进制赞颂永生时,他突然渴望被某个凡人称作骗子。让粗糙的手指扯下光环,让唾沫沾湿黄金面具,让血肉之躯在腐烂前指认这个可笑的弥赛亚闹剧。但基因改造战士们仍在高呼圣战,国教唱诗班正将他的沉默谱写成赞美诗。人类需要一具不会腐朽的图腾来对抗虚无,即便图腾本身早已被虚无蛀空。
星炬的光斑在视网膜上灼出空洞时,他会数着原体们的心跳频率。那些律动像散落的星辰,有些已然熄灭,有些仍在黑暗里固执地闪烁。马格努斯的灵能尖啸偶尔会穿透维度,像一根淬毒的针刺入神经束。他放任这种疼痛蔓延,如同放任科拉克斯在阴影中啃食自己的翅膀。痛苦是最后的锚点,证明这具神性躯壳里还残留着属于人类的痼疾。
终有一天,黄金王座将坍缩成黑洞。所有关于人类帝皇的叙事都会在事件视界处蒸发,留下纯净的、未被诠释过的存在本身。那时他会重新触碰陶罐的裂痕,用龟裂的嘴唇品尝沙漠夜风。没有预言,没有天命,只有星尘在指缝间无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