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
当一阵阵难以止歇的微风卷过殷城市河下区中排列整齐的屋舍,孙道礼正焦急地抚平白西服上每一寸微小的褶皱,毕竟是人生的大好日子,任何男人都会在这个时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喜悦与紧张。
“老李,这身咋样啊,你看着上镜不?”不知道这是他问的第几遍,被抓来一同接亲的伴郎李成纲抑制住翻白眼的欲望,第八百次坚定地回答这位新郎官“特别上镜!哎呀别提多好看了!放心嗷。”
“来,拿到,幺儿的红包帮我装一下,西装口袋装不了。”李成纲又从孙道礼手上接过一封鼓鼓囊囊的印着玩毛球小猫的红包,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问出口“我说你俩要不直接办收养手续得了,左右娃儿还小,又肯跟你们亲近。”
新郎带着气愤骂出声“你以为我们不想啊,还不是那一窝大人不干!”他眼神中渗出些愤懑和厌憎“他们一家老少户口全迁到城里,又要让金贵的男娃儿上城里学校,又想占住乡下的地,就非要把幺儿扔村里读书占户口。”
李成纲见他实在来气,生怕坏了好兄弟一大早接亲的好心情,赶忙转移话题“算了孙哥,不提这些不提这些,一会儿还要接嫂子,娃儿也马上过来了,你莫要吓到小娃儿咯。”
(二)午
甄花花把装着令她作呕的假发的袋子锁在车后备箱,笑嘻嘻地应付着所有人对她突然改换头型的疑问,无数个理由在她起皮干痒的嘴唇边徘徊——闷脖子、跟风、追星、换心情......
统统不是!
是能够掌控身躯的解脱,是困囿多年的崩溃,是她失去过的一切!
仿佛昨天,不,就在昨天,她得上皮肤乌紫长毛瘙痒的怪病,被诡异的“大师”缠上治病,所有人,所有她最为信赖以为依靠的亲长都信服分明来者不善的慈悲善意,她被母亲抓住绑在椅子上,被父亲死死捏住下巴灌药,后来......
再后来她的意识,或者说已经在身体里从懵懂无知的婴儿成长到青春活泼的少女的她的原生意志,如同溺水者沉入水底,只能感知到四周是模糊不清的嘈杂场景,四肢再怎么挣扎摆动也无济于事,在凝滞的无穷的浪涛里声嘶力竭地呼救,却不可能得到任何援手。
随着时间逐渐流逝,甄花花开始能发觉外界发生的种种,控制身体的那个该死的东西享受一切她拥有的东西,甚至改变她拥有的一切——“她”蓄起长发、换掉卧室的漫画海报、成绩突飞猛进、丢弃从小抱着睡觉的毛绒熊、挽起爸妈的手过马路、考入高等学府、结交知心好友、顺利进入职场......
等到甄花花撕扯着该死的东西在飘渺的不知道幻境里还是雾气里互相撕咬抓扯,能难以遏制地颤抖着手亲自触摸到自己的脸颊,手心被颤动的睫毛挠地发痒时,她才敢确定自己还活着,自己真实的意志还鲜活地存在着。
但是还不够,她丢下已经找到通讯录却停留在母亲联系方式的手机页面,能够被欺骗到扼杀自己的双亲算什么亲人,他们甚至不能发觉被替换掉的独生女儿!
不可信,所有人都不可信,父母也好,该死的东西结交的朋友也好,公司同事也好,全部都会背叛我!
还有可笑的“特殊检查部门”,什么保卫市民百姓平安,一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夺走人生的小女孩的身体被怪物控制到成人都不知道,还能舔着脸面在所有主干道、城乡道路闸口、重要公共设施兴起驻扎,真恶心!
而该死的东西仍旧阴魂不散地缀在身后,一回头就能发觉“她”从未死心的丑恶嘴脸,比如昨天晚饭时突然的昏迷和公寓里莫名多出的长度与“她”蓄起的长发一般无二的假发。
是谁说的那句话,上帝关上门,一定会开窗的不是吗?
当抱着猫的小女孩坐上车时,潜藏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的“她”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再也没有任何胆敢动弹的心思,如同——真正地死去,再也不会回来!
是什么?究竟会是什么?
在猫被送到宠物医院后不久再次活跃起来的身体里的怪物已经让甄花花明白了谜底,是猫啊,是那只黝黑的沉默的小女孩的猫。
可怜可怜我吧,我这么多年才能夺回身体,你又不是必须要养猫,但我不行啊,我想活下去,我不能再失去我的身体了,所以啊......
甄花花含笑注视扒在摇下的车窗边和“好友”于娟说话的小女孩,内心几近疯狂地嘶吼着,把猫让给我,我会好好照顾它,我可以再补偿你,金钱?照顾?光明的未来?什么也好,求求你,让我拿走这只猫!
她记得小女孩住在村落外面,周围除去田地并没有多少人家,一个没有大人照料的小女孩,院子里甚至没有一只看家的田园犬,上学时家里的猫跑出去玩丢的概率会有多大?
看着小女孩笨拙地怀抱着猫下车,甄花花帮她拿起鹅黄色的新书包,并麻利地把写着电话号码的工作名片塞到书包侧包里。
“小妹妹,猫猫才打疫苗,像是我们打针一样,身体会有不舒服,记得不要让它出门乱跑哦。”让它在家好好呆着等我来接。
“还有哦,如果它有什么不舒服的比如呕吐啊一定给我打电话,可能是对接种疫苗过敏,有这种情况一定打电话给我,我可以送它去宠物医院复查。”我以后必须好好照顾的猫千万不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希望宠物医院没有让它应激,但是不得不送它去宠物医院的话,路上跑丢也很正常吧,一个小孩子哪里能分出不同的猫之间的区别,再给她一只黑猫也分不出来吧?
(三)阍
暮色迟迟,昏黄的落霞已经缓缓地拖曳灿烂的裙摆前来赴会。
男子手中的硬币不停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转动、停止,转动、停止,转动、停止。
守好门,看住引线;守好门,看住引线;守好门,看住引线。
两件事,如此简单,为何无法办到?
他左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没入耳垂的肉中,右手拇指按下桌面上不停旋转的硬币。
是谁扰动龙凤酒店的引线?
内奸?他翻开档案袋里每一个在一周前被临时调岗到龙凤酒店行动里的参与人员档案记录,目前依据资料看不出任何可疑点,不可能是内奸。
消息走漏?他浏览加密主机中存储的每一次信息传输记录和会议、行动留档,看过信息部门的自查报告后也只能得出否定结论。
办公室的红色座机响起嘈杂的铃声打破,听清对面的话后,男子快速在空白纸张上记下“长谷村”“奇奇鸟”“花鸟市场”三个关键词,挂掉电话后,他抽出办公桌上某一份被搁置的文件,文件的标题是“关于河下区长谷村小学特殊事件报告及申请殷城市特遣队介入审批”。
(四)夜
切切嘈嘈,吱吱喳喳,淅淅簌簌。
静谧的黑暗中永远涌动着不安分的密谋与恶毒,如同毒蛇探出鲜红的长舌舔舐猎物的气息。
几个形容憔悴的异乡人挤在经年无人居住的二层乡下小楼里,互相致以不怀好意的鬼祟眼神,避开早已熟睡的乡野商量起某桩对他们意义重大的事情。
“你龟儿子被吓破胆了,今中午抓着我们就开跑,摆谈下撒,咋个回事?”身材异常矮小的人把目光刺向坐在他对面的同伙,质疑午间他们失败的缘由。
他对面的家伙,紧闭眼睛且干瘦得仿佛只有一层枯瘪树皮的老树,充满恐惧地嘟囔道“我蒙你们干啥啊,点子扎手,不跑留着被收拾啊,我咋没看出来你这么虎呢?”
“你说尼玛个锤子!”他旁边染黄头发的年轻人不屑地出声“特查局放几个桩子而已,他们哪里不放桩子看着,要是那酒店不放桩子才有鬼,全是办婚礼的,婚车都挤出去两条街,他们肯定会盯到起,把你个老东西吓得哦!”
“欸欸欸干啥子!”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端来壶热茶,在每人面前摆好杯子“都是兄弟伙,不讲这些,老董是老前辈,又跟我是一个家门出来的,更是长辈,大家都冷静下。”
“一群二愣子,反正,我是出来探探风气,做不成大不了回老家!”干瘦的老年人鼻孔里哼气,“我看这世道,也不适宜出来闯!”
中年人把热茶倒好,递给气愤不止的老年人“您老消消气,他们年轻不晓事,又不像您见多识广,您大人有大量,不跟这些娃崽计较。”
另两个年纪轻的人闭上嘴不再叫骂质疑,他们似乎相当服从中年人的指令,那老者抬起皱纹能夹死蚊虫的眼皮,浑浊灰黄的眼珠子里倒映出心怀鬼胎的众人“我活这么多年,啥子没见过,你们混几年没见过真正的‘那种存在’,人家点点手指头把你变成小虫压地底下几百年都叫小事,反正这回很不对劲,我喊你们一起跑是情分,你们不走我也得走。”
他又拾起话头,咧起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挤出得偿所愿的笑来“但是俗话又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那酒店里有个女娃,很不一般,大家都能捞利市,再往下挖一挖,说不准老家也能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