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的双腿在身体前面, 从树荫里面伸出来。他的鞋子上有我和他儿子打球的球场围栏的格子阴影。他正在喝我妈妈为我带来的柠檬汽水。她每次都是自己做的。他说我打得很好。我父亲的客户说。用那种强调的语气, 让他的声音传得很远。你知道吗, 儿子? 戈弗雷·因坎旦萨你这条老鳟鱼但你孩子打得不错。他这么说。我一边打球一边嬉戏的时候听见的。然后我听见了那长腿婊子养的回答, 在很长的中断以后, 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像停滞在空中, 像是被掀了起来, 随风飘动一般。站在底线或者走回底线, 不是为了发球就是接发球的时候我听到客户这么说的。他的声音传得很远。后来我听到了我父亲的回答,我希望他在绿色的空地狱里腐烂。我听到……他的回答, 儿子。但是在我摔跤之后。我坚持这点, 吉姆。是在我开始摔跤之后。吉姆, 我正在试图追一个我够不到的球, 一个很少见的对面那个打扮过于时髦的傻子瞎打打中的球。这一分我完全可以不用去争。但这不是……这不是一个真正球员的精神。应该尊重, 付出努力, 在乎每一分。你如果想做个伟大, 接近伟大的球员, 你必须给予每个球所有。再加多一点。你一点都不能放弃。哪怕是跟傻子对打。你要达到自己的极限, 然后超越这个极限, 回头看看你过去的极限然后对着它挥挥手帕, 然后继续向前。你进入出神的状态。你能感到一切的接缝和边缘。整个球场变成了……极其独特的地方。它给你一切。你不能让任何东西逃离你的身体。物体在你最轻最简单的触碰以后都会按照它们被规定的轨迹运动。你在粗糙发亮的绿色柏油地面上进入一种清晰的前后运动轨迹, 做着X和L形的步法, 你的汗水和皮肤是一样的温度, 你感到很轻松,完全不用动脑子也不用花力气, 还还还有种出神的注意力, 根本不用停下来想一想是不是应该追每一个球。你根本意识不到你在做的事。你的身体在为你做, 球场和比赛在为你的身体做。你几乎没有参与。完全是魔法, 孩子。根本没有什么其他东西能比得上, 如果做得好的话。我能预测。你这些事实啊数字啊曲面玻璃啊还有那些压迫胳膊肘的书暗淡的页面与之相比就太平庸了。静态。又沉闷又白又无聊。它们根本不能……这像跳舞, 吉姆。我要说的是我的身体太尊重自己, 以致在球场上凭空摔跤。但另一点是, 我在听到他的回复之前就已经在往前摔了: 是的, 但他永远不会伟大。他说的话可完全没有导致我往前摔。那个不协调的对手刚刚好把一个球擦过了公共球场上不够高的球网, 这是个不可预料的事故, 是个打坏的擦网球, 如果是另一片场地上另一个打前几轮的选手肯定会让它去了, 放弃, 但无伤大雅的放弃, 它们不会试图从极限的另一头朝此刻挥舞小手帕。不会把那八个健康的没有伤疤的气缸一起开动冲到网前试图在落地第一下就把球救回来。吉姆,但任何人都可能滑跤。我不知道我踩到了什么, 儿子。那些蜘蛛完全寄居在球场围栏旁边的棕榈树上。它们晚上开始织网, 蜘蛛是球形扭曲的形状。我在想有可能我踩到了球形蜘蛛, 吉姆, 蜘蛛, 巨大的特立独行的蜘蛛从树荫的网里脱落, 有气无力地爬着, 或者自杀式地跳过一片棕榈叶进入球场, 也可能在落地的时候发出了某种有气无力的恶心的声音, 八只脚都在爬, 在它憎恨的烈日下奇怪地眨着眼睛, 我往前冲的时候可能踩到了蜘蛛, 踩死了它, 然后滑倒在一片蜘蛛留下的被碾碎的尸体里。你看到这些伤疤了吗? 既突出又粗糙, 似乎有什么东西像白兰度撕碎一封信然后让又湿又破又碎的信封掉在地上一样撕碎了我身体上的膝盖。围栏旁边的所有棕榈树都有病, 它们的叶子都在腐烂, 这是1933年, 是比斯比1[0,1]棕榈树腐烂病大范围传播的一年, 整个州都泛滥, 棕榈树都在掉叶子, 那些叶子病恹恹的, 是那种冰箱最里面过期很久的罐头橄榄的颜色, 还会分泌出那种恶心的有点像脓汁一般容易让人滑倒的东西, 有时候叶子会突然从树上掉下来, 然后在空中弯曲一会儿像电影里海盗用的纸做的宝剑。上帝啊我讨厌棕榈叶, 吉姆。我在想很可能是白日红斑寇蛛或者棕榈叶的脓汁。风把树叶里浓稠的液体吹到了场地上, 有可能, 接近球网的地方。不管怎样。那玩意儿有毒, 有细菌, 而且完全出乎意料地滑。一切只在一秒之间, 你在想, 吉姆: 身体背叛了你而你就这样倒下了, 倒在膝盖上, 滑倒在砂纸一般的球场上。不是这样, 儿子。我以前还有过一个这样的酒瓶, 小一点, 一个更小巧的银色酒瓶, 我一直放在蒙特克莱尔的抽屉里。你那有奉献精神的母亲对它做了点什么。我们之间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不是这样。那是个异体, 或者是种物质, 而不再是我的身体, 如果有人在那一天背叛了谁我要告诉你我的阳光小甜心那是我背叛了, 吉米宝宝, 我背叛了我那轻巧黝黑结实的身体, 我很可能身体已经僵硬, 意识过于强烈, 变得不小心, 一边还在听我父亲的话, 我尊敬我父亲,我曾经很尊敬我那个父亲, 吉姆, 这是恶心的地方, 我知道他在那儿, 我对他面无表情的脸和长长的影子有了意识, 我懂他, 吉姆。我长大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 吉姆。我讨厌……天啊我真的讨厌自己这么说: 那套我小时候一切都不一样的说辞。
1] 比斯比( Bisbee), 亚利桑那州东南部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