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最大的儿子奥林———弃踢手中的天才,躲避投掷来的酸液的天才———曾向乔艾尔·范戴恩展示过他儿时收藏的剥下来的柠檬碧丽珠膜,学校的球员们正是用这玩意儿防晒的。各种不同尺寸的腿和腿的部分,肌肉发达的手臂,纤维板上用钉子挂着的一排有五个洞的面膜。不是所有薄膜下面都写着名字。
走在东博伊尔斯顿街意味着她又一次走过骑马的波士顿肖将军和马萨诸塞州第54兵团雕塑[1,此刻它正被一块突然出现的阳光点亮。肖的金属脑袋和举着的剑上非法地挂着一面巨大的魁北克鸢尾花旗[2,上面四朵鸢尾花的茎都换成了红色刀锋,因此变成了一面荒唐的红白蓝旗;三个波士顿警察正拿着高枝剪站在梯子上;加拿大激进分子总在晚上出没,在互依日前夜,他们大概以为有人在乎他们有没有在有历史意义的雕像上挂东西,挂反北美国家组织旗帜,仿佛任何没有收钱来收拾残局的人会在乎一样。那些活在牢笼里有自杀倾向的人很难想象有人会热情洋溢地在乎什么事。而东博伊尔斯顿街上还有很多毒贩,每个人都是另一个的警笛(sirens of the other),第二个牢笼,总是站在施瓦茨玩具店外面,黑人小男孩,黑得发紫的孩子,瘦骨嶙峋,年纪很小,戴着针织帽子,穿着长到膝盖的运动衫和很白的高帮鞋,像活着的鬼影,不断走来走去,对着自己捧起的双手吹气,暗示他们有某种东西,其实根本不是暗示,他们的站姿和无聊而空洞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某些销售员只需要站在那里。某些买卖:顾客会来找你。街对面旗子旁边的警察不会看他们一眼。乔艾尔快速走过那排毒贩身边,她试图走得很快,木底鞋很松,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只在最后停了下来,在这段夹击的终点,但仍然在最后一个无聊的贩子伸手可及的范围内;施瓦茨外面的街上有一块奇怪的广告牌,不是真人销售员,而是某种比纸板稍微好一点的仿真人,那些小贩看也不看它一眼,广告牌放在一个相框架一样的后背架上,是2D的,上面有个人坐着轮椅,西装领带,大腿上盖着毯子,下面看不到腿,他似乎营养充足的脸十分红润,流露着某种可怕的愉悦感,他的微笑是种极端的弧形,处于高兴与愤怒之间,他整个人的极乐状态让人生畏,他头上没有头发,很假(plastic),往后仰,而他的两只眼睛望着风暴之后天空中深浅不一的蓝色,笔直往上看,不知道是在抽搐,还是处于极乐之中,他的两只手臂也高高举在身前,做出了一种投降或者胜利或者感激的姿势,他厚得出奇的右手掌里盛着某个为了发行而正在打广告的新电影盒带盒子,这盘盒带从他(没有掌纹)的手掌里伸出来就像某条窄缝里伸出来的舌头;当然这里只有这块广告牌,这个极乐中的人和没有被野生小贩拿走的盒带,也没有名字,没有简介或者任何评论家的赞词,盒脊是一种很普通的略微有些纹理的黑色塑料,它没有任何标记这一事实过于显著。乔艾尔在那短暂站了一会儿,两个东方女人的购物袋钩住她的雨衣,雨衣微微鼓起,她能感到这排的毒贩都在看她,做着评估,然后有人对到浮雕一半高度的一个警察叫了句什么,仅仅叫了名字,发出了轻微的回声,把这短暂的似乎有魔力的片刻打破了;那些黑人小男孩马上往别处看了。走过的行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面前这块广告牌。这是某种反广告。吸引你注意它不说的东西。通向某种你会否认的不可避免的结局。它不新。却是昂贵又让人产生感情的广告。这盘盒带可能是空的,或者盒子是空的,它根本毫无价值,因为它可以被随便从那个假人手里拿出来。乔艾尔把它拿了出来,看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她与电影的关系已经不存在了。吉姆在好几部电影里用了她做演员。吉姆在他生命最终的时段孜孜不倦且用多镜头拍摄她,又拒绝分享任何画面,最后没留下遗言就死了。⁷⁹她心里给他起的名字是“无尽的吉姆(Infinite Jim)”。这盘展示用的盒带放回去的时候发出了咔的声音。其中一个年轻毒贩叫她“妈妈”,还问她去哪儿参加葬礼。
有段时间,在用了迷幻药(acid)之后,在奥林走了然后吉姆来了让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拍摄道歉的镜头然后消失了又回来最后又———这已经过去了四年七个月零六天———离开以后,有段时间,在戴上面纱以后,有段时间她喜欢一边嗨一边打扫卫生。乔艾尔她曾经如此。她会把水槽擦到雪白。不借助任何一种梯子擦天花板上的灰尘。像个魔鬼一样吸尘,每吸完一个房间都要换新的吸尘袋。模仿那个他们都拒绝拍摄的妻子与母亲。她用因坎旦萨的牙刷刷瓷砖的缝隙。
1] 指位于波士顿公园外的青铜浮雕。美国内战中,联邦军的罗伯特·古尔德·肖(Robert Gould Shaw,1837-1863)将军率领著名的黑人兵团(即第54兵团)由此经过。
2] 即加拿大魁北克省省旗,蓝底白十字,四角各有一朵鸢尾花。